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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无主题的随想,关于女性、关于性、关于身体、关于每个人在最深的层次上如何与自我相处,并与世界相适的随想。

这篇随想从狗头萝莉、瓦西列娃的日记本、橙子喵酱三个人的故事展开。她们在笼统的概念上都被目为“福利姬”,但是内中差别有俟历数。

狗头萝莉的故事最知名。2月5日,她在试图自杀前讲完了自己的人生故事。她在三女一子的家庭中排老二,像家庭苦力一样存在。自幼受父亲猥亵,母亲知而不在意。她因为渴望友情而在学校里也处处碰壁。高考后离家出走,在电子厂被组长强奸。在大学里前期靠频繁换男友(不如说炮友)获得庇护,后来遇到一个好人愿意提供学费和每天10元的生活费,最后做直播。被一个装作慈善的女人骗去在虎牙直播,不堪其剥削,选择到B站,最后因违约身背650万债务。几乎同时地,她认真结交的男朋友也因不能控制她而成仇,曝光了她的裸照。狗子雇佣律师处理这两件事,律师竟把她当礼物献给了自己的上司。狗头结束所有诉讼以后,靠漫展收入维持生活,不卖图不盈利,只是乐于分享自己的身体罢了。
狗头是一个没有ego的人。她永远在担心,她所经历的不幸和屈辱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遇到的所有男人粗暴地索取性,从来没有将她当做一个人。只有在网络上,她通过分享身材,获得了一些关注和喜爱。据她讲,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她自知自己“媚男”——展示身材、通过吃药丰胸、拼命节食,但是来自粉丝的喜爱是她坚持活下去的精神支柱。直到1月底2月初,重庆和广州漫展的“有关部门”接连把她驱逐出去,没有理由,没有解释。生活终于拿掉她的最后一点希望。她选择自杀,在自己最青春漂亮的时候离开,幸而被粉丝救回。在被救回的时候,她不让粉丝拍自己——“我没有化妆”。这个细节让我痛心,她大约觉得自己的美是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狗子在被救下之后,(从目前来看)要退网,并且去卖煎饼果子。在去警局又和警察冲突以后,她历数自己:1.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些,本不应该在大众面前在出现,原话是:“一边卖惨 一边合理化自己的擦边行为 自我洗脑是讨好粉丝 其实一边污染网络环境一边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以后再也不在网络秀身材)”“毫无底线毫无廉耻 明明之前说了只想要有一点位置在自己的圈子腐烂发臭 却妄想去漫展当嘉宾 影响社会风气(以后也不会去当嘉宾)”。2.觉得自己靠漫展获得经济收入是不劳而获,原话是:“一边沾沾自喜自己有底线不牟利 却又一边心安理得接受粉丝的施舍 明明好手好脚 却不学习不进步 龟缩舒适区。”3.把命途不顺归结到自己身上,虽然她的软弱来自于恶劣的环境,不试图获得社会帮助。她的原话是:“确实不值得同情 所有问题都是自己选择错误 包括性侵 其实人与人的交往中也没有人一开始就抱着伤害的目的而来 只是我在过程中被发现了软弱 而被得寸进尺罢了”

因为不再想“不劳而获”,狗头决定去卖煎饼果子。她正在学习,并且准备用自己剩下的两万元订做一个煎饼车。这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路途了。

橙子喵酱的经历有与狗子类似之处。据其本人的介绍,在16岁考进一个艺术大学,而家庭在有财力供其弟上20多万学费的大学的同时,拒绝负担她的学费。她在一种不谙世事的状态下进入半被包养的状态。随后认识一个男友,他先是很温柔,后来pua她足足两年,让她远离了那个原本不错的金主。最后她摆脱了一切,下海了。在这种危险的职业中,她走在钢丝上,同时毫不客气地维护尊严。“我现在有点偏激的保护自己的性格,一旦有人威胁我,我就会PTSD,然后不惜一切搞他。“
喵酱和狗子的故事有相似之处,但喵酱出身比狗子高很多(从家庭经济实力来看),经历的苦难也远远为少。两个人最终的选择也不同。喵酱选择下海,在全国接线下,收加微信的门槛费,同时拍图(虽然不卖)。她在这种性关系中能够获得欢愉和短暂的关心,但是她保持清醒。她在下海后,“一开始超兴奋觉得自己接触到了那么厉害的人有机会洗白。后来发现社会就是个利益交换的地方。没有与之匹配的资源别妄想通过认识人脉接资源,说不定人家一个星期就把你忘了。赚钱同时好好学习 守住财富才是该做的”。她渴望自由,觉得社会的norm是大多数平庸的人抱团后产生的规则,一个有雄心的人应该突破这些norm而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她说自己已经对洗手不干以后的生活有了一些规划和准备,虽然没有细说。

瓦西列娃有这样一篇推文:
很多他们眼中瞧不起的“福利姬”,很可能是在苦难和扭曲的经验中生长出来的:对爱渴求也同时恐惧,在物质寻求安全感,在自身不断强化和重复苦难…
许多男性一边试图从这些破碎的人格中吸血,一边高高在上地以条件优越的幸运儿为“标杆”去嘲讽那些受害者。这一切都可恶且可悲。
推文配图中的文字:“在这些价值寻求不断受挫的同时,得到强化的,还是她的美貌和身材带来的性价值。并且这些强化,还是通过利用、侵害、剥削带来的。
她的世界从开局,就因为扭曲的社会反馈,滑向了以性为最高资本的评价体系。这样的反馈中,她如何才能知道,自己还有别的获取价值的渠道?
与其问她为何不选别的路,不如问她,为何形成了"只能这样"的信念?”

如果要问她们的问题的根源,大约都要归因到童年的种种创伤。在一个收到创伤而无处言说的环境中,她们不敢出声,害怕别人指点,渴望爱,害怕伤害,独自面对一切。生命在这种环境里无处伸展。
另有人说:“随便哪个技师编出来的故事都比她们可怜”,那是因为苦难无处不在,苦难行走在大地上。

瓦西列娃是幸运的,她有一个足够坚强的环境承载她的探索。她说“我清楚自己的快乐自信来自于我的环境给我的千万宠爱,而非我孤身组建。这些特质让我看似温柔,但从不用于对看客的讨好,反倒是能让我不受外界看法左右的最佳武器。”这种环境(包括她丈夫的支持)让她能够完成对自己的探索和构建。

一个是对于自己身体的探索
于她而言,“身体是我的武器而非躯壳”。如果身体是躯壳,则那种身心之间的关系,似乎是身体占主导。在一些极力展示身体美艳的照片中,仿佛身体才是主角,人反而被身体操纵,无法讲述自己的内在,收获一种极其被动的不适。如果身体是武器,“武器是主动的、激烈的、强观点的、可被放置在不同的情形、被用于猛烈输出问题和答案。””普通和迁回的事物总是不足以给我的武器装上子弹,而性是最好的子弹,它是强而禁忌的,性和欲可以穿透内在,帮助我寻找关于我的一些真相。“此时身体的种种感受是人判断自身状态的标准,身体所带有的张力(尤其是性张力),则是人抒发自我的工具。
类似的观点我还在别处见到过。談性說愛 Sex Chat第83期,探讨了人与自己身体的关系。无论是做油画的裸体模特,还是参与裸体艺术,在这些特殊的时刻,人总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因为身体与环境之间存在着持续的张力,或者自己在不断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而这种存在和张力意味着身体作为表达载体的可能性。这种表达不应该是为了身体本身,也不是用千篇一律的视角去审视(博客嘉宾周寬柔女士提到,她做裸模的时候,画家总是把她的胸画得大了一点,这似乎是一种男性对于女性身体的、呆板的审视视角和认知扭曲),而是为了表达身体背后的那个灵魂。运用身体自身的可能性,以及身体与环境之间交互所形成的各种场力,可以表达思想和感受,这与其他艺术无异。

另一个是对关系的探索
她和丈夫处于ds关系中。在此中,她逐渐成长起来。最初是“一只喜欢推卸责任,让渡权利从而获得保护的爱宠”,后来她逐渐在关系中获得“拯救”,成长为一个完整、骄傲、自信的人。他的丈夫诚实地展示自己,不试图去做一个全能的dom,而是愿意向她展示自己的所有,能与不能、优点与局限、对关系的感受。她和自己的丈夫全面地接受彼此,并且能积极交流,不介怀各种问题。她的先生像蹦床一样,能够让她在感到安全的同时尽情“折腾”。这种相互滋养的关系着实使我羡慕。
在相互的滋养中,她“思维碰触像森林烈火熊熊燃烧”。这个过程,以及她与他人相处的过程,让她看到了丈夫与他人的优缺点。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哪个人能够提供在任何方面都满足她的所需。她自己则逐渐成长,获得骄傲和自信,在种种关系的探索中填补自己的需求(包括尝试开放式关系)。最终她发现,只有自己才能最了解自己,从自己身上找到自信才能满足自己。就如她先生说:“现在的你拥有几种不同的深度关系,你依托每一方都能给你保护、安全感、教育和爱。虽然它们现在看似分别填充了你不同方面的情感需求,但同时也有风险,可能会让你更加远离关系中的每一个对方。不同的人的供给差异性太大了,会让你更容易意识到外在能给的都是片面的,只有自己才能真正理解自己。”

世界如此复杂,如此多样。有色影师直播展示外围模特,状如皇帝翻牌子,各种服务明码标价;有艺校的学生线下飞到各个城市,提供一次次短期性爱服务;有模特把自己整容成完美的模样,然后用这幅皮囊服务男人挣辛苦钱;有恩爱夫妻展示关系的流动和对性的思考;有人从瑜伽和哲学的角度讲述如何控制性能量;有初下海的女孩子试图在色情产业的蛋糕中分一杯羹;有人把卖身视为生活的日常;有人不过是内心中自有一种风流与不羁;有人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批判色情产业的存在;有人渴女又厌女,无情地抓取女性满足自己;色情在各种人心中展现如此多的面相,实在令人炫惑。

相关链接:
瓦西列娃的日记本:twitter.com/Vasileva1122
橙子喵酱:twitter.com/chengzimiaoj
狗头萝莉:weibo.com/u/6103252147
談性說愛 Sex Chat#83:open.firstory.me/story/cl3su66

其实还有一个引我思考的问题没有写出,就是有很多人在评论狗头时说她不劳而获、好吃懒做。狗头认同了这种批评,并且准备退网做煎饼果子(就是摆摊烙饼的那种小贩,我很震惊)。把她的这种选择,和公务员薪资的争议,人们对官员的态度,财富分布形态等问题放在一起想,总觉得还有很多可说。

@Cincinnatus 因为狗头处于中国社会鄙视链最底层,是那种千人踩万人踏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最好的发泄机器。很多人并不关心她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她是“荡妇”“婊子”,于是便觉得自己立马有了可以投石的权力和正义。

@qwertyfff 荡妇羞辱,尤其是对于性工作者(近些年也外化到了身材主播之类的新兴群体)是广泛存在的。有很多种解释——现代社会女性独立对于传统男权结构的冲击,男性为了维护自身地位,性欲望的投射……
关键是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高压之下,中国没有大规模行动的空间,目前我只能先写一写、想一想、多读一读,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一个连接点。

@Cincinnatus 被网暴者被批斗者很多有这个表现,真的认为自己有错,并且悔过。问题是指责她的人们自己根本不清楚想要狗头萝莉做什么,他们不看到狗头死或者即使她死了也还是会骂个不停的。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逻辑,全靠本能蠕动。

@Cincinnatus 和直播软色情行业不沾边,没了解过狗头萝莉的人生。只是从这个描述看来,欺负弱势女性进行性剥削甚至都是其次的,她一生中居然没有遇到一次一个不需要肉体关系也不需要购买服务就帮她出谋划策的好心人,墙国版茶花女啊。

@manmu 其实好心人是有的。她大学时候有人愿意提供学费(而且好像不碰她)就是一个。随着她的故事有愈来愈多人知道,逐渐有更多好心人想要帮她。但是她已经很难再于他人建立信任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于,她总觉得别人的帮助是需要回报的,即便对方真的不要回报,这种关怀也会让她不安。另外一点,她没有什么反抗意识,所以不太在意别人补救性的帮助。可以这样理解:对于她来说,自己无关紧要(或者说,卑微已极),那么伤害自我这事也就同样无关紧要了。

@Cincinnatus 资本主义逼迫每个出卖自己。
有一些对她们的恶意来自同样阶层的嫉恨:她们尚且可以出卖美貌和性探索出路,厂里的女工,工地上的牛马别无他选,尽管他们一样破碎而贫困,可是要么承受自己的生活,要么无声无息的在出租屋里灌下一瓶农药。
没有微博,没有报道,没有网友评论。
而这些福利姬的消费者——经常被女性主义的批评者想象成高高在上的,实际上充满了一样贫穷又挣扎的底层男性,他们也从来无法从正常的途径得到爱和性。
而他们的恶毒和贪婪都来源于此。
这些恶毒里面有一种深深的嫉恨,一种无可出卖的人,真心实意地对尚可以出卖自己的人的嫉恨。
资本主义晚期人人有病。

@Cincinnatus 问题不在于性别和荡妇羞辱,问题在于一个剥削性的社会,存在着大量的边缘而弱势的人群,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尊严。
在这一点上,也不限于性这一种形式,也不限于女性这一种性别。

@yourFault 的确,被剥削是广泛存在的,不止局限于性别。如IYP之类的网站对资本主义广泛存在的剥削和国家压迫都有很多分析。这个世界的问题太复杂,太痛苦。目前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先在生活中一点一点看清现实,然后寻找出路。只要我还有一点点对他人和自己的关怀,我就不会对这些问题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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