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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做个自我介绍:

1. 我是?
姓名: 葛旭
职业:「孤独的阅读者」 创始人兼CEO
行业: 教育 | 人文博雅
MBTI: INTP-A
政治/经济/社会立场:Meritocracy / Libertarianism / Utilitarianism
其它身份: 船长,长发魔男,北大历史系混世魔王,宇宙尽头盘锦人

2. 我的技能点

①硬技能:
- 英语、西班牙语
- 教研教学
- 进出口贸易全套流程
- 第三世界国家市场开拓、人脉建立、稀缺资源发掘
- 创意
- 说服术(读人)

②软技能:
- 问题意识
- 信息输入效率(阅读速度、信息源广度)
- 信息甄别力
- 跨界融合

3. 如何与我打交道?
欢迎来Discord 孤阅大广场找我聊天: discord.gg/P5eq23FfWD

①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 斜杠、有趣、强悍、天马行空、能抗能打
- 追求碾压优势,一切险胜都算惨败
- 与众不同的分类(categorization)视角
- 自信满满地自我批判
- 共情心与同理心拉满
- 遇见强者,当街跪倒;遇见弱者,拔刀相助
- 有明确的欲望且不以为耻

②我不喜欢什么样的人?

- 循规蹈矩、孤芳自赏、品头论足、人云亦云
- 边界感稀薄
- 雪崩中每一朵自以为无辜的雪花
- 怨天怨人怨队友,赖天赖地赖社会
- 敢喷企业家和资本家(顺风局玩家)却不敢骂公权力(规则制定者)

4. 我的职业生涯及创业历程: 《一代狂徒的宏大理想》 mp.weixin.qq.com/s/GHiDvVZ5Onj

5. 孤阅简介:

「孤独的阅读者」,简称「孤阅」,是一家致力于人文博雅教育的文化传播公司,始于2014年。
我们意在把顶尖大学的思维与能力训练普及给每一个人。为「大航海时代」打造一艘艘个性迥异的「战舰」

具体包含:

1. 普及「人的基本」:
- 惊奇感(动力系统)
- 问题意识(导航系统)
- 通识学科的基本概念(框架结构)
- 与信息的输入与输出效率相关的技能(电路管道)

2. 普及「他人」:
我和孤阅团队会拿出至少一半的精力,去将上述四个系统相对完备的人,具体的人,惊奇感爆表的人,分析成具体的Profiles,将一个个可供学习与模仿的案例呈现给孤阅共同体中的造船人(同学们)

(说人话的话,孤阅目前的主营课程包括:人文社科通识,世界公民课,分析哲学,西班牙语,英语,日语,法语,古希腊语,阅读,写作,etc.且老师都是实打实地优秀)

课程入口:lrl.lonelyreader.com/#/
公众号:孤独的阅读者
网站:lonelyreader.com/
B站:孤独的阅读者space.bilibili.com/250920336?s

6. 我的课程

你可以来报名跟我学习:

- 世界公民课——携手对抗政治性抑郁 lrl.lonelyreader.com/#/product
- 燎原志——职场野心家的大学后悔药 lrl.lonelyreader.com/#/product
- 万国志·西班牙语——入门西班牙语,顺手灭英文 lrl.lonelyreader.com/#/product
- 万国志·英语——一对一助教为你定制英语学习方案 lrl.lonelyreader.com/#/product
- 剑宗写作课——探索更多微观表达的可能性 lrl.lonelyreader.com/#/product

课程相关内容皆可点击链接扫描二维码添加「小雅」咨询 h5.qiweiadmin.xiaoe-tech.com/?

今天听到 Andrew Huberman 教授一组有关「上瘾」与「热爱」的定义,非常令人叫绝:

简而言之,沉迷的本质是:使我们快乐之事的范围在逐渐缩小。

热爱的本质是:使我们快乐之事的范围在逐渐扩大。

这组非正式定义的角度过于犀利,我陷入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沉思:

如果我们把「使我们快乐之事的范围是在扩大还是缩小」想象成一把铡刀,便能轻而易举地铡断很多看似相似的事物:

当我刷短视频时,我的快乐往往来自于「对下一条趣味信息的期待」被满足,除了简单重复拇指上划这一动作,我并不愿做其它任何事情。

当我刷一部让我感到震撼的电视剧(比如神秘博士)时,相反地,我会迫不及待地打通所有感官。当我从剧中嗅出认识论的问题时,我会去reddit上找网友们的神评,我愿意与同为博士迷的朋友们争论第十任博士的道德瑕疵与他临终前那充满矛盾张力的悲情自白,我愿意兴致满满地了解一切与剧情相关的文学、哲学、历史洞见。

这把铡刀落下后的两侧,分别是:

刷短视频让我的快乐缩小到刷短视频本身,让我沉迷其间,对诸事索然无味,终于无尽的空虚;

刷经典英剧让我的快乐扩张到一切关于宇宙与星空的议题,让我热爱物理与诗歌,终于无限的充盈。

同样,这把铡刀也能斩断「刷微博 vs. 刷智库」、「刷朋友圈雄文 vs. 刷论文」、「穿越爽文 vs. 经典文学」、「赌博 vs. 创业」、「成功学演讲 vs. Ted Talk」之间曾经说不清道不明的那道界限。

然而,上面的话还是过于武断。我有两个更深入的想法。

一者,一件事物通常是复杂的,它通常同时具备成瘾性和令人热爱性。

一部《权力的游戏》,有人将它看做是逃避工作与烦恼的爆米花剧,沉迷于与演员们的盛世美颜、炸裂的视觉效果、紧凑而不敢呼吸的剧情;有人则将它看做是狼族复仇故事背后的正义观、狮族弄权背后的中世纪政治结构、龙族史诗级再征服故事背后的人性两面。

一个《王者荣耀》手游,有人将它看做是「打发时间」与「通过在游戏中的操作获得赞许以弥补现实中透明人的失落」;有人则会认真琢磨其多级联赛、周边文创、消费端陪玩需求、传播形式、品牌模型,而最终将这件令全国家长闻风丧胆的精神毒品变成了拓展视野而值得一生热爱的事业。

二者,人类终究是被各种激素与神经递质所操纵的生物。沉迷的神经学原因在于「满足欲望后得到的快感奖励」——即,「多巴胺」的分泌,热爱的神经学原因则是「达成成就后得到的充盈感奖励」——即,「内啡肽」的分泌。沉迷能让人在多巴胺刺激的亢奋中起步爆发,而如果要真正开始体验美好生活,终究是要靠内啡肽的滋润与困难和挑战长期博弈共存。

故而,我们人类文明的本质,似乎就是从激素的奴役下解放,发现它们的黑暗秘密,用各种俗称为「经典作品」、「良好习惯」、「高雅品味」、「珍贵品质」之类一点都不好玩、必须经过历练才能艰难获取的东西作为武器,才能最终反向征服那些远古遗传下来的激素奴隶主。

—— 船长

有这样一个词,我一直都很想好好写篇文章做一番解释,那就是「诉诸动机」。

所谓「诉诸动机」,就是「判断某个主张合理与否的唯一标准是看主张者背后的动机」。

大学的时候,外文原著阅读课上,皮埃尔老师带我们读彭慕兰教授的《大分流》英文节选。和诸多著述一样,这本书在试图回答一个至今仍令世界困惑的大问题:为何十八世纪之前的东西方世界在发展程度上惊人地相似,却在十九世纪出现了明显的分流?

老师说:「关于大分流的原因,中国大陆常见的观点认为,是殖民掠夺使得西欧国家获得了原始资本积累(第一桶金)。然而,晚近的研究所指向的最具可能性的结论是,西欧社会内在的资源积累足以使工业革命发生,即使大航海时代没有开启,大分流也几乎可以成为必然。可从事历史学研究的我们,还是需要逐一检验一下是否有其它有说服力的原因……」

这时候一个旁听生激愤地站起来大声说:「这是西方帝国主义试图洗白自己殖民罪恶史的无耻行径!是阻止中国人在世界上发挥更大影响力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老师是这样回应的(我当时太过震撼以至于只记得他的回答要义,转述如下):

你说的的确是一种捍卫「原始资本积累论」的论据,即「凡驳斥该论点的反论点皆是动机不善」。只不过我们在接受这种论据之前,还有很多的考察工作要做。

你需要了解的至少还有:
- 地理决定论:「欧洲支离破碎的地理环境」导致「政治实体分裂」导致「区域性国际竞争可对政治决策快速纠偏」导致「工业革命在西欧发生」;
- 自由市场决定论:「前工业时代西欧政府普遍羸弱对市场控制不足」导致「自由市场对资源的高效配置」导致「工业革命在西欧发生」;
- 制度主义论:「西欧的巨富者在本地积累财富并未受到太多阻力」导致「商业巨头可调动惊人规模的财富开启工业革命」;
- 人口论:「黑死病后人口锐减」导致「劳动力价格上涨」导致「关于更高效生产技术的迫切需求」导致「工业革命在西欧发生」;
- 产权论:「黑死病后大量土地产权归属不明」导致「农民与领主围绕产权展开激烈斗争」导致「现代产权制度提前形成」导致「更明晰的产权制度使市场交易成本大幅度降低」。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耐心地理解贾雷德·戴蒙德、亚当·斯密、费尔南·布罗代尔、托马斯·马尔萨斯、罗伯特·布雷纳、王国斌……当然还有我们正在学习的彭慕兰等先辈们提供的证据与论证。

如果这些汗牛充栋的研究与他们援引的反复检验过的一手史料,都没有一丁点说服力,我们接下来就可以检验一下这些令人尊敬的学者们的「动机」问题了。但实际上,他们很多人在生前并不熟悉那时贫弱的中国或清国,所以我也不太确定他们是否会牺牲自己所珍视的学术清誉,而仅仅为了「帮帝国主义洗地或有前瞻性地阻止几十年甚至百年后的中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我记得当时的哄堂大笑与满堂喝彩,我也记得我当时震惊到面部发麻。

我曾多少次被各种「诉诸动机」的论调操纵自己的思考,从而对根本不了解/未经仔细考察的新事物先入为主地带上有色眼镜。十多年前上这堂课的时候,当时「带节奏」这个词还不存在,「别有用心」这个词也并非人人挂在嘴边的战狼之吼,如今看来,这两个词真的非常适合形容「诉诸动机」这种思考方式。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在进行人文博雅与公民教育的普及之时,会经常收到「你别有用心地乱带节奏,说吧,你美爹给你多少钱」这样的辱骂——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诉诸动机者在用最适合形容他们自己的词汇来指责我——这让我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我所从事的事业是如此必要。

——船长

上个月突然童心大发,一口气把葫芦兄弟和葫芦小金刚两部动画片看了一遍。小时候守在电视前面苦等动画片档的激动感仿佛又回来了。

但我也终于开始正视那个困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问题:「七娃存在的意义何在?」

众所周知,从大娃到六娃,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分别是:大力士铁憨憨、千里眼顺风耳、金钟罩铁布衫、喷火、滋水儿、隐身。然而七娃却是个例外,他的绝技是他手里的宝葫芦。

如果说这个能吸一切妖魔鬼怪的宝葫芦有个身份识别系统,比如只有七娃的虹膜或者指纹可以解锁,我还能勉强认同这是他某种外化的绝技。可现实是任何人/蛇精拿着他的葫芦都能呼风唤雨,这不免让我觉得七娃是个水货,那种连他五哥都喝不下的水。

从哲学的角度来进行自我批判的话,我认为我弄错了主体——七娃根本就不是那个葫芦娃,而是那个葫芦。葫芦娃只是身怀绝技的葫芦的出厂官方移动配件。

不过,作为传统认知中的七娃,倒是一个启示录。启示的点是:任何无法内化的绝技都不算绝技。

同理,任何无法人财合一的财富都不算财富。

再同理,任何脱离了大平台便一无是处的能力都不算能力。

大概是因为大学时过于痴迷琢磨国家社会由盛转衰留下来的忧患意识。一言以蔽之就是,永远假想「自己生活在国难当头之际」。

那么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

挣到钱先补认知和资讯,再补商誉与品牌,最后如果还剩才是囤资产。
认知和咨询的来源无它:遍历大江大川,欧美要走,亚非拉也要走;欣赏最伟大的人类文明,聆听最悲怆的人类故事;学那些深奥的知识,所有人文社科学科必须不停歇地学习,经典与专著决不能浅尝辄止,史政经的最新研究再不接地气也必须及时知晓。
商誉与品牌的要义在于:做生意就必须尽可能赢得客户的信任,遇到闪光的人则要将心意全盘托付;即使背后被捅刀子,也绝不还击而是去理解与自省——这可是宝贵的识人训练课程,重金难买。

这一切想法源于我的多重惶恐:

我刚入学北大的时候,最惶恐的就是,除了有一张能刷开北大图书馆的学生证,我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我刚入职新东方的时候,最惶恐的就是,没有老东家将近二十年的积累的名声,我讲的课有任何一个人会耐心坐下来听么?
我刚创业的时候,最惶恐的就是,没有行业里前辈们的背书、合伙人的信任、老学生们的支持,我的产品有谁会毫不犹豫的埋单?

就如同七娃一样,我的问题是:手里的宝葫芦,真的是我的么?

就如同葫芦兄弟的遭遇一样,我的问题是:当蛇精肆虐夺走了我的宝葫芦时,我还能拿什么来继续战斗?

人们常把自己比作洋葱,一层层剥下去,才发现是没有心的。如同笛卡尔的终极怀疑:除了「我思」,没什么能证明「我在」。

故而洋葱之喻并不能缓解我的焦虑,而我更喜欢把这种对「身外之物如何内化」的焦虑感比作一个「原子的核聚变焦虑」。

在我眼中,所有的身外之财,都是独立的原子——它们暂时归属我名下,无非是一种等离子态的原子核在我周遭徘徊。它们在特定的宏观条件下会轻易地游离。而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等离子体突破库伦斥力撞击我的原子核,从而让核聚变发生。

大魏信陵君不吝其财,散万金以结三千门客死士,两击秦于赵,一呼而五国诸侯应,令暴秦虎狼之师逡巡不敢出函谷右。

回想起那个痴迷战国史的年纪,我记得那个遥远的问题——信陵君魏无忌的宝葫芦又是什么?他的宝葫芦在国难当头之际,还是他的么?

—— 船长

今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关于「启蒙与反启蒙」这对孪生现象的内在逻辑,迫不及待地想整理出来。

两百年前,启蒙思想已经「肆虐」欧陆一个半世纪了。十八世纪的人们体会到的是一种渗透在社会各个角落的「人定胜天」与「人类理性统治一切」的使命感。如果说科学革命中的各种伟大发现就像是真菌孢子,启蒙运动就像是先风后雨,将孢子扩散开然后长出漫山遍野的蘑菇与灵芝。

理性推科学,科学推技术,技术推工业革命,工业革命推资本主义。一气呵成,大英帝国从此日头不落。

然后就是浪漫主义运动虽迟必到。注意,这里的「浪漫」不是「温柔与小小心动」的意思,而是「说罗曼语种的那些民族的特征式」的意思(刻板印象预警)。

它大致就是,一群十九世纪早期的文艺青年与艺术家,在文艺界开始对「理性统治一切」发起挑战。

当然,我们一定熟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凡文艺界的风暴,都会刮到政治领域乃至全社会的末梢神经。所以十九世纪的欧洲真的是个令人意乱情迷的时空:

一面把「人类理性」恨不得刻到脑门上的一群政商两界精英在理性化一切——理性为基础的官僚体系、理性为基础的经济计量、理性为基础的投资与金融、理性为基础的工业生产,甚至连战争都回不到之前那种为世俗荣耀与宗教分歧,骑士们会痛痛快快地干一仗戳对方十八个窟窿做个了断。

另一面则是激情洋溢的「民族构想」与「阶级斗争构想」——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们有的翻出神话与史诗,开始创造一个传说中的「古老民族」,然后梦想着这个古老民族能以一种蔷薇色的浪漫方式崛起于旧的帝国秩序中;有的则在没有从事过任何生产活动的情况下,在伦敦的某个角落,开启了一场史诗般的宏大叙事,号召那些对理性霸权心存不满的穷人们发出它们的反抗与怒吼。

而浪漫主义的反启蒙反理性者之所以有条件发起这场运动,似乎恰恰是因为人类理性带来的物质大丰富,使之有了更多的精力与基础设施去消耗之。

就像是当下的人们之所以能够在B站和微博上破口大骂资本主义,恰恰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自由市场提供了他们破口大骂所依赖的:互联网基础设施,网络终端(手机电脑),以及,B站和微博本身就是资本、企业战略、现代劳动力体系加成下的产物…

我好像意识到这么一个道理:「理性」的敌人不是「反理性」,而是「蒙昧」。「理性」与「反理性」更像是「慈爱的父母与任性的孩子」之间的关系。建立在理性之基上的现代人类文明大厦,当然可以允许孩子气的、天真的、浪漫主义的反理性者肆意表达其五彩缤纷的奇思妙想与暴风骤雨般的愤怒与绝望;如果承受不了,那么只能说这理性之基还不够牢固。

只是,纵观人类历史,「反理性者」与「蒙昧者」所说的话与所做的事,实在是太相似了,如果不细细观察,真的难以分辨。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浪漫到骨子里的反理性革命者们,靠着他们那些斩钉截铁的情绪化的表达,最终却汇集了一支支只知道「打土豪分田地」的蒙昧者大军,沉浮于这时代的洪流中吧。

—— 限于篇幅做不到严谨表述的船长

我曾经刚入行做老师的时候,经常会对一件事惴惴不安——如今几乎所有的人类知识都可以通过谷歌和英语免费获取,教师这个职业是否还有其存在的意义?

我想到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理论上讲,先吃食材、再把油盐酱醋囫囵吞下,获得的营养跟一盘成品菜肴没有任何区别。但我们不这样做的原因是,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食物早已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而有着更多味觉、嗅觉甚至视觉的美学意义。天下千千万面对着粗糙食材的烹饪者,绞尽脑汁地创造出各种美味的菜谱,本质上是一种对美的追求。而如果你把「做饭」这件事当成一项事业追求,那你便是生活美学的代言人之一——厨师。

如果你理解了厨师的意义,你便理解了教师的意义。

理论上讲,普天之下的「知识」七零八落地堆积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你若意志足够坚定、记忆力足够卓越,那么把这些「知识」囫囵吞下,所获得的「知识储备」跟一个花了大价钱专门去高等学府读书的人知识储备不会有太大区别。

但我们不这样做的原因是,人类文明发展到如今,求知早已不仅仅是为了获得「知识储备」或「技能应用」,而承担着更多「品格」与「智慧」的美学意义。天下千千万师者面对着「人之初若未经雕琢之璞玉」的年轻人,绞尽脑汁地创造出各种启迪人心的家训、格言、书籍、课程,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对真善美的至高追求。而如果你把「育人」这件事当成一项事业追求,那你便是生活美学的另一种代言人——教师。

写到这儿,我发现我似乎把我的学生比作了「食材和菜肴」。顿感有三分歉意、三分忐忑、三分滑稽,和一分释然——谁还不是一道菜呢?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道菜:
选择「何等知识」作为食材,便分出了不同领域的教师;
选择「何种教学手段」作为炊具,便分出了不同术业的教师。

你即使不是职业教师,你可能也有一个学生,那就是你的孩子;
你即使没有孩子,你身边可能也有一些欣赏你,在不断向你学习的人;
而即便无人在侧,你的学生,至少还有你自己。
毕竟,教育这件事,永远是先渡己后渡人。

—— 船长

十几年前,我读以赛亚·伯林的《扭曲的人性之材》,第一次接触了他「理解现代文明的三个预设」:

预设一:对所有真正的问题来说,只能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其它所有答案都是错的。
预设二:找出这些正确答案的方法一定存在。
预设三:所有正确的答案必定毫无例外地彼此相容。

当时我的反应是这样的:「这话说得太绝对、太极端了。凡事都应该辩证地看,世界上没有永远正确的答案。」

光是回想起来自己曾经这样思考过问题,我就已经面红耳赤了。于是,下面的话写给十几年前的自己:

对于第一个预设,同一个问题有可能存在着多个正确答案。比如,在「小马过河」里,小马的问题「这条河深不深」,老牛的答案是「这条河不深」,而小松鼠的答案是「这条河很深」。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genuine question)。真正的问题应该是「对这头老牛来说,这条河深不深」以及「对这只小松鼠而言,这条河深不深」。

同理,「人生应该怎么规划」、「英语怎么学」、「哪家馆子好吃」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对于一个复合的、含混的、没有主体的问题,又如何能得出真正的答案呢?

对于第二个预设——「找到这些正确方案的方法一定存在」—— 对像我当年一样头脑混沌的人最难理解的是:「该方法存在与否」与「该方法被知道与否」与「该方法能被知道与否」是三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把这三个问题比作对知识的星际探索,那么:

「能被知道与否」取决于人类先锋航行器的先进性;
「被知道与否」取决于人类先锋已经抵达的星际空间;
「存在与否」则是一种信念,一种在起航时就无条件坚信的思想钢印。

对于第三个预设——所有答案必须彼此相容——这是我最想回到过去告诫自己的:

如果你对「政府是否应该重拳打击囤货居奇导致的物价飞涨」的答案是「应该」,而同时对「价格上涨是否会刺激供给端以平衡需求端」的答案是「是的」——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如果你对「没对中国进行全面了解,能否对」的答案是「不能,中国那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没去过就不要乱说」,同时对「美国社会是什么样的」的答案是「一言以蔽之,枪击美利坚,自由每一天」——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如果你对「政府与公民是什么关系」的答案是「公民纳税雇佣了政府作为乙方,为作为甲方的公民提供各种服务」,同时对「你如何看待持续批评政府的人」的答案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答案不相容并不是严重的问题,因为我们获得知识的途径非常庞杂——不同体系中的知识繁芜地堆积在我们头脑中,未经审视。而我们整合知识的速度,大多数情况下都要远远慢于知识获取的速度。

让所有答案彼此相容,是我们一生的修行。

你可能见过这样一种人——他们的「底层逻辑」与「根源问题」都极度简洁;他们对大到家国历史,小到生活琐事的切入分析都极其犀利与迅猛;他们做的很多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时间一长,你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来自于同一个起点,并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你可能会用「通透」二字来形容这种人。但这种「通透」,并非来自某种天赋,而是因为这种人:

更关注于「耐心地提出更清晰的问题」,而非「含混地回答一个含混的问题」。(预设一)
因坚信「存在一个方法」而秉持「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信念。(预设二)
无时无刻不在审视与对比自己头脑中看似不相干的答案,一旦发现矛盾与不相容,则废寝忘食地寻找其知识体系的纰漏。(预设三)

每当看到他们,我内心都艳羡不已。

——船长

全球大疫的这两三年,对我们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影响: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大家的目光都暂时从「诗与远方」收回到了「眼前的苟且」。「诗与远方」还在,只是暂且委屈一下,蜷缩在眼角余光中,静待松下一口气后的回眸。

当我仔细观察身边的友人与直视自己之时,我发现,这场瘟疫给每个个体都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个影响:我们的长期计划打乱,所有人都被迫不断大幅调整短期策略。疫情仿佛给我们的观念变化摁下了快进键。

于是一个感悟浮现出来:

我们必须承受的煎熬是:我们手上正在「执行」的行动,永远是我们头脑中认为「过时」的想法。俗称「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精心挑选的书单,阅读到第二本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现其实有更好的书可以「插队」。
你精心策划的项目,执行到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就会发现整个项目从定位到协作方式,都有着巨大的缺憾,总是想推翻了重来。
你精心设计的建筑蓝图,在地基刚打好、钢筋水泥已经运到施工现场堆积如山的时候,却看着手中的效果图怎么看都不顺眼。

我自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愿意去回忆自己曾经写过的文章、讲过的课。从校园里走出来后,我感到自己「能肉眼可见的进化速度」从过去的「以年计」几乎发展到了「以天计」的程度。这种进化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我每天都想砸烂过去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推倒而按照今天的想法重新设计。然后第二天就又会嫌弃前一天的想法。如此恶性循环下去。

但我随之进行了一番自我批判,反思的结果就是,大多数「想法的变化」都只不过是微小的、散状的变化——书单里面有新书插队是偶然、项目定位新想法大多都是「令人心动但其实还不成熟需要沉淀的」、建筑效果图再怎么令自己不满意也仍然具有巨大的美学价值、讲过的课程的确有不严谨或令人遗憾的地方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已经完美至极没有提升空间」的事物呢?

我们必须接受不完美。
你所谓的「过时」有可能是后辈的「时尚」;
你所谓的「完美」也有可能是前辈的「缺憾」。

小步快跑,在可修正的地方稍着笔墨,在可改良的地方略做改动:
「细心审视」不等于「纠缠细节」;
「大刀阔斧」不等于「推倒一切」。

只要大疫之下的焦躁,终究没有带走我们的恒心与耐心,咱们真的就没输掉什么。

—— 船长

我直到今天都惊叹于拉丁文的变格法。
举个栗子,在拉丁文中:
「船长」是Nauarchus (主格)
而Nauarchi 是「船长的」(属格)
而Nauarchum 是 「把船长」(宾格)
而Nauarcho 有的时候指「给船长」(与格)
有的时候,又指「在船长处/与船长/于船长而言」(夺格)

「船长」仿佛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存在,变化永远是他的位置,他的情境。
学拉丁文时间一长,你就会有这样的奇妙体验,你会习惯性地问出这几个问题:
这件事关于什么?这件事属于什么范畴?这件事影响了什么?这件事在何种条件下发生?

屈折变化、精妙绝伦的变格法让我对「概念」无比地执着与狂热。
然而代价呢,就是手术刀般地对概念解构,会让诗意荡然无存。
如果你有生之年还有些闲暇的时间,那么拉丁文是一定要学一学的。
可如果凯撒的军旅笔记和西塞罗大人的演讲集太像一本本语法习题册,那么请记得用拉丁文去读维吉尔与贺拉斯的诗。

哲学大体上在回答三种问题:
- (它)本质是什么?-- 形而上学
- 就算本质有答案,我是怎么知道的?-- 认识论
- 就算我知道了,那么它就是对的/美的么?-- 价值论。

我自己的历史学专业,其实就是皓首穷经地在回答第二个问题:历史学家/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的事业也是在回答第二个问题:他们如何才能意识到人文博雅的重要性?

我的一生就是认识论的一生,但我真正在意的是第三个问题——价值论。
它可以被一分为二地划为:
- 什么是对的?伦理学
- 什么是美的?美学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对伦理学如此着迷,因为它在告诉我:什么是对的?对错的标准是什么样的?
然后我觉得我到了不得不开始面对美学的时候了。
因为我也越来越觉得,对的就是美的。

美学,在我心中,是一种关于“共识”的学问。

既然是共识,关键点就是「谁共谁」?

我至今仍然觉得「我」共「我」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一种纯粹的自我连续性。即,我曾经对美的感知与我现在对美的感知是融贯的,是和谐的。

我十分乐于揭开自己的伤疤,即我对美的感知仍然相当大程度取决于他人。那种思考方式是美的么?那种商业模式是美的么?那个政治制度是美的么?那个人会觉得我的审美是有问题的么?

我期待有一天我能够真正实现我与自己的连贯性:我认为的美是昨天认为的美的变体,是为我明天认为的美的一种继承。没有他人。没有约定俗成。

—— 船长

我平日打开社交媒体,接受到的最多的批(rǔ )评(mà)就是我这个人「数典忘祖」,放弃了「老祖宗的智慧」。大概意思就是说我这个人拥抱现代文明,离那三代往圣们的尊卑礼乐秩序越来越远了而让他们感到痛心不已。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老祖宗完颜阿骨打和努尔哈赤到底有什么智慧,因此会本能地好奇一下——莫非他们是在让我效仿先辈计杀岳飞和袁崇焕?如果这样的话在当下民族大团结的主旋律下,他们在企图做什么呢?

以上是说笑,其实我知道这些痛心疾首的人内心深处并没有太多恶意。

他们只是想说:作为浸淫在东方古国之悠久历史中的现代中国人,我们有很多「经过历史检验的经验积累」,而这些经验应该被后代细细研读,这样我们就能「站在巨人肩膀上」继续「开拓进取」了。

我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只是我想给这个观点填补三个盲区。

第一个盲区是:在任何时代都会有观念的冲突,那到底哪些「老祖宗」持有的观念才能被称为「老祖宗的智慧」呢?

在被很多少年无限向往的大汉帝国的铁血时代,流传至今的经济学思想就有至少三支:

以桑弘羊为代表的「国家资本主义」:行政垄断关键物资且强行平准物价,与民争利以盈国库,帝国富强而人民贫弱;
以贤良文学为代表的「重农主义」:土地所产为实业(本),工商皆为土地物产之衍生品(末),帝国不应干预自然所赐之生产与流通。(其实「重农主义」很容易望文生义,我更倾向于把physiocracy翻译成「自然主义」)
以司马迁为代表的「自由放任的古典自由主义」:人之贪婪本性「终不能化」,以完全自由放任的经济让农工商虞四大经济角色任意生产与交换,顺应人的本性如同「水之趋下」。

《史记》中,司马迁以《货殖列传》洋洋洒洒论述其自由放任的经济学观点,又在《平准书》里非常委婉、指桑骂槐地批评当朝大司农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政策。

然而,问题是:被人类历史验证了无数次必然会导致国进民退国富民穷的「国家资本主义」观念胜出了,历代君王无不视之若瑰宝。官修史书与官学不断强化这些观念而上升至主流意识形态。桑弘羊之流掌握着大汉财富密码、几人荣而天下枯的封疆大吏们的观念,到底算不算「值得我们牢记的老祖宗的智慧」呢?

第二个盲区是:每天把「老祖宗的智慧」挂在嘴上的那些中国人到底有多大比例阅读过教科书、畅销书、养生保健品商人的国学推文之外的文献呢?

老祖宗们的观念之争至今仍然记录在册,在各种书店、图书馆、电子书城中赫然在列。然而无论是集合着原始的形而上学、逻辑、论证结构、光学、力学的《墨经》、还是无处不透露着古典自由主义光辉的《史记》、亦或是否定三代禅让、揭示尧舜禹政治斗争的残酷、且引用更符合考古证据的《古本竹书纪年》,都鲜有篇章出现在中小学的教科书上。

那些从小就因「读课外闲书」而被呵斥怒骂的孩子们,恐怕长大了之后,再也无心无力无能于自主接触那些「教材编纂者不知为何没让你大声朗读并背诵的老祖宗的智慧」了罢。

第三个盲区是:当代中国人是无数古汉、百越、鲜卑、匈奴、契丹、蒙古、女真、高车、柔然、月氏、苗彝的融合体,自然不能用「血统」来定义「老祖宗」,那么对现代中国影响深远的西方先贤思想算不算「老祖宗的智慧」呢?

希腊人亚里士多德的思想被黄金时代的巴格达人与波斯人翻译成阿拉伯语而躲过了欧陆的战火,被西西里人托马斯·阿奎那推广至西欧世界,历经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科学革命星火燎原,大英帝国将亚里士多德奠基的工业文明扩展至全世界,北美人将工业文明之上的信息革命再次推入数十亿人类的寻常百姓家。

那么,如今对于我们这些被现代信息与工业文明所完全渗透的当代中国人来说,「老祖宗」到底是否要在鲜卑匈奴女真等等东亚豪华套餐之外,再加上一个含希腊人、波斯人、阿拉伯人、西西里人、普鲁士人、斯拉夫人、盎格鲁人、法兰西人的西方豪华套餐呢?

我在一篇旧文《墨者无疆》中写过:

「人类的智慧终究归全人类所有,与国别无关。无论是亚里士多德还是墨子,无论是哪个版本的对真理的发现,只要经得起推敲而传承下去,都值得我们继承。华夏文明能经得起五胡乱华在气质上的融合与重生,就能经得起这百年来的现代世界的洗礼与滋润。真理高于政治,科学毋论国别。」

这便是我对「老祖宗的智慧」的真实态度。

——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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