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 Guo》第二章,講述了留守國內的「grass widow」王欣(音譯)的一生。因為所涉及的時代背景很「敏感」,所以在微博過不了審。

背景知识:
第二个故事的女主人公,王欣(音译),在英文二手文献中也被称为“grass widow”。
王欣在文中提到,只有女性会留在村庄中;不难推断出,她来自一个典型的南方移民社区。这些社区会安排年轻的村妇嫁给素昧谋面的金山客(文中,王欣是18岁的时候和自己的丈夫结婚的)。在丈夫最终能回国养老之前,妻子和丈夫相处的时间相当有限:丈夫总是步履匆匆,因为如果他在家中逗留的时间超过两年,他就无法再次入境加拿大。“grass widow”无法和自己的丈夫解除婚约,除非对方穷困潦倒、无法继续给妻子汇款,或者客死他乡。
虽然grass widow可以被视为父权体制中的受害者,但她们通常能成为事实上的一家之主,靠丈夫打来的钱在中国过上相对富裕舒适的生活,正如本章中王欣早年时的生活一样。
当然,王欣又在之后提到,在二战开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家中已经不会再收到来自海外亲人的汇款了。或许这并不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公公刻意对她们不管不顾(虽然在二战后,丈夫的确抛弃了她);而是他们双方都无法控制的政治因素在作祟。日军占领中国(及香港)后,中国与外界的联络和汇款渠道被生生切断了。或许因为王欣和她丈夫家都是地主,家底殷实,所以他们得以成功挺过这一艰难的时期。但其他“金山客”的家属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由于家庭中缺乏男性劳动力,移民社区中的很多人被饿死,或被迫逃荒。据官方统计,在这一时期,仅台山县(最大的移民社区)中,因饥饿和营养不良而死亡的人就超过了14.5万,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约有5万妇女流离失所。为了活命,一些“grass widows”选择了改嫁,而更多的人则被人贩子贩卖为娼。
王欣、婆婆还有她的孩子们得以挺过抗日战争,但“新中国解放”之时,她们将面临更始料未及、难以想象的劫难。毛泽东时期,留在中国的grass widows受到了官方的骚扰。由于需要外币,共产党向她们施加巨大的压力,要求她们写信问自己的丈夫要钱,这些钱当中的相当一部分被用来购买抗美援朝债券。无论家境殷实与否,只要在49年前曾拥有过土地,grass widows便会被打成“地主”,被逼着去参加批斗大会。王欣算是她们当中比较幸运的人,到了1952年她便南下逃到了香港;但直到文革时期,也就是1966年,对grass widows的迫害才真正到达了高潮。到那时,还留在内陆的“草寡妇”,都会因为家中有“海外关系”而遭到迫害。

譯文➕注釋:

王欣(音译)于1915年生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市。她于1921年返回中国,四十多年之后又再次移民到加拿大。大多数时候,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独自生活在中国,因为解放后,她的丈夫抛弃了她并前往了美国。移民后她住在蒙特利尔,并曾在数家工厂工作。在我们采访她的时候,她依然住在蒙特利尔。她的故事翻译自粤语。

从我祖父母那辈起,我的家庭便扎根在了加拿大。我的祖父来维多利亚做生意。在那时,维多利亚没住着多少中国人。我记得那是个很美丽的城市。我们住在一间木屋里,有一个很大的后院,里面种着不少果树。我还记得修女会来接我们去教堂祷告。
我有四个兄弟和一个姐妹。我的父亲并不富有。他是个工人。我的祖父开着一家便利店。
当我六岁时,我的妈妈带我回到了中国。我们特别开心,因为我们能吃到在加拿大见不到的很多食物,比如花生和红薯干。回到中国是因为我的哥哥已经成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当时,在海外长大的中国男人都是如此。因为这里没几个中国女人,男人就得回去娶亲。他们不能娶洋媳妇。中国男人就要找中国女人。
当我们回到中国后,我们并不喜欢那里。作为一个小孩,我非常怕人,因为他们和我们是如此的不同。我的妈妈也会吓唬我们,说他们会把我们抓走然后吃掉,所以我们都不敢离家太远。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来说,在中国的经历并不愉快。人们对我们直呼其名。贼也对我们虎视眈眈,认为我们家很有钱。他们曾半夜溜到我们家里,试图把我们抓走。他们叫我们“金山女孩”「1」。
我们害怕极了,但我们必须待在村庄里,因为回到中国后不久,我们的母亲就生了重病,并很快死在了家中。我的嫂子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我的四个兄弟再次返回加拿大后,她就成为了一家之主。只有女人会被留在村庄中。
我的丈夫呢?别提了。他是一个旅居在美国的华人。我十八岁时就嫁给了他。我不想那么早就结婚。婚姻不是免费的。和我的哥哥一样,他回到中国,想要娶一位妻子。当我嫁给他时,根据习俗,我离开了我的家庭和村庄,成为了他家庭中的一员。之后,他留我在中国呆了一到两年。在他回到美国之前,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几年之后,我的丈夫回来了,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孩。战争胜利后,他又回来了,这次我们有了第二个儿子。
我和我的婆婆生活在村子里时,日子还不错。我的公公也住在美国,会定期给我们汇很多钱,因此我不用去工作。我身边还有一个女仆。在她还小时我们就买下了她,并把她养大。我们存了一些钱,甚至还有余粮能借给别人。要知道,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很多人都被饿死在家中。中国人真的受了很多苦。幸运的是,尽管有很多年都没有收到从海外打来的钱,但我们想办法挺过来了。
战争结束后,我的丈夫回到了美国。他抛下了我。我们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他从没给过我一分钱。他已经在旧金山娶了另一个老婆,有了另一个家…
「1」译者注:中国南方地区对在北美打工的男子所留下的妻女的称呼。在华南侨乡的一些村庄,几乎所有青壮年男子都跟随着“淘金潮”前往北美当苦力,留下了自己的妻子、子女,还有年迈的父母。这些常年不回家的男子被统称为“金山客”。

生活就是有起有落。我曾经是个地主,之后我破产了。共产党刚在中国掌权时,我还在买地。因为我的成分是地主,所以他们对我施加了三年限制。他们抢了我所有的家当。在我去市场时,他们跟踪搜查我。我根本没有人身自由。我甚至不能和我的亲戚联系。这就是他们的规矩。但我还能吃上饭。我之前借了别人很多粮,如今我便叫他们还给我。
在1952年搬到香港时,我根本没想过要回加拿大。我在香港的一间教堂做缝纫工。我日以继夜地工作,每月能挣四十到五十刀。我的大儿子也会从美国给我们寄来一些钱。我的生活很贫困。但我已经离开加拿大太久了。即使我在加拿大还有一个兄弟,我也不会英语——所以我没决定要回去。
之后,有一天,我在市场碰到了一个朋友。她问我,既然我已经是加拿大公民了,那为何还要呆在香港。她的原话是,在加拿大要饭也比留在香港强。这句话点醒了我。我回到家后开始细想去加拿大的事。我开始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于是我带着一大堆文件去了加拿大移民局。
当我再次入境时,我想去上英文课,但他们告诉我我不够格。我可是生在维多利亚啊!我是个加拿大公民!为什么我会不够格呢?但我拗不过官员。我真的很失望——懂英语的人每小时总会赚得更多。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在这里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生活来源。

当我来到多伦多后,我和我的嫂子住了一个月——她是个西方人。当时她和她的女儿住在一起,而我的哥哥在另一个小镇上做生意。我习惯了吃中餐,但我的嫂子只会给我做饼干、汉堡和面包——每一餐都是如此。我受不了了!有一天我的嫂子带我去了唐人街,我在中超买了一些食材。然后无论我做多少菜,我的嫂子和侄女总能吃得一干二净。而我上桌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不能再这样养活三个人了。我就剩二十加元了。我没工作,我的兄弟也不知道我的境况。所以,1967年,当世博会开幕时,我来蒙特利尔寻找出路。
我那时已经51岁了,但我不得不在工厂中工作,职责是给衣服剪线头。基本没办法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了。之后,我又在一家蛋卷工厂里找到了工作。我每周的薪水是30到40刀,可光付房租就得花掉三十。我不得不向我在香港的儿子借钱,所以每周就剩不到十刀的伙食费。生活很艰难。一分钱可以买三十个蛋卷。我再也没有回过多伦多,因为车费太贵了。我必须节省自己的开销。而且,当你总是忙着工作时,你是没有时间去外地消遣的。
很久很久之后,我去了另一家工厂工作。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每周的薪水超过了70刀。我就只高兴了那么几个月。我和我的上司吵架了。我发现他克扣了我们很多钱——但我们工人有力量!他在靠压榨我们赚钱!我在那里是为了谋生。我理应获得金钱,那是我劳动的回报。我告诉他,“我们不能被这样剥削!”我是从毛泽东的手底下爬出来的,我才不怕他……不,我不是因为和他吵架而被开除的。生意不景气,所以我被解雇了。

我在旧金山的大儿子联系了我,要我去和他及他的妻子一起住。我在那里住了几个月,但他们住在好莱坞山顶那里。对,就是那个有很多电影明星住的地方。那里太狭窄了,要是没有车就哪儿都去不了——所以我又回到蒙特利尔了。在这里,只要有一张公交卡,到哪都不是问题。
回到蒙特利尔后,我找了个离唐人街很近的住处,又在一家制衣厂找到了工作。之后,工厂倒闭了。因为几张工资支票跳票,我损失了好几百加元。我又失业了。所以,我领取了一段时间的失业保险金,直到退休了,我才能靠我的养老金生活。
在加拿大社会里,儿媳不会和婆婆住在一起。我最孝顺的儿媳是白人。她很接受我们的传统,也不那么挑剔…我现在住在政府住房里。必须有养老金,才能住在这种公寓里。这比租房好。在这里,我就是房主。当你和其他人一起合住时,你肯定会受到别人的约束。一些房东不允许你用他们的电话或者冰箱。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很强。
我每天都呆在家里。当我感到孤独时,我就做饭。有时我读报纸,或者去逛超市,偶尔也去散散步。我经常看电视,或者看儿子给我买的录像带。我也学会了几句英语。但现在我的孩子们都远在他乡,我经常觉得格外孤独。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当我忙于工作时,我并不感到孤独。你必须早起工作。然后,你一回家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清晨依然如此。

謝謝象友捧場,屍體暖暖的(bushi

(Part2)(接上)

我不能和我的孩子一起住。我的孩子们只在需要我的时候来找我——当他们不再需要我了,就作鸟兽散了,你懂我意思吗?我们没有好好教导他们,把他们宠坏了,让他们按自己的方式生活。我的女儿很聪明,但又没那么聪明——因为她父亲并不在意她。他很传统(重男轻女)。我真傻,我应该多给她一点爱。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总爱反悔,却缺乏先见之明。但当时,我只是想要讨好我丈夫。我对我的女儿不如对儿子好。我的儿子有哮喘,所以我格外照顾他。
​我的儿子非常聪明,智商很高。但每次我试着教育他,我的丈夫总是插手。我又能做什么呢?他很溺爱他儿子,但这个孩子如今成了个老赌徒。我丈夫宠坏了他。他不懂得珍惜他的天赋。我和我的儿子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我最后一次去他家,他把我赶了出来。他嫌弃我,因为我没有帮他照看他的两个孩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他们从不心怀感恩。他们待我如粪土——我根本无法忍受!我先前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我早该意识到他们是什么人。我为别人养了一个儿子。这种心痛,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无法比拟。

​我的丈夫还想把烂摊子扔到我这里——我不会再管他们了。我如今自由了——至少我自己这么觉得。
当我回到温哥华时,一个朋友为我找到了个寄宿的地方,一个月150加元。我在那里住了两个月。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更便宜,而且离超市更近。之前那个地方的房东人不太好。现在的这个房子只要更暖和点,那就再好不过了。哦,到目前为止,这里的人都待我很好。他们允许我用自己带的电炉——就是需要再多交十加元。他们对我都很好——只有我自己对自己不好。
你知道,很多人都对我很好。我已经很幸运了。我去到的每一个地方,似乎都有一双天使的手托着我,使我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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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註釋如下:(part1)

玛格丽特于1902年生于中国南方。在我们对她进行采访时,她已经八十多岁了,住在温哥华。
她的故事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因为她是1910年移民到加拿大的——在人头税法案以及传统儒家观念的影响下,这时有条件进入加拿大的中国女性不过寥寥。担保她入境的“亲戚“大抵非常富裕,因为他们需要她缴纳500加元的人头税。玛格丽特还是最早在维多利亚的公立学校接受教育的华裔女孩之一。
她谈到不得不出国教课,因为加拿大的歧视性政策不允许她成为这里的教师。她是在排斥法案时期[1]离开加拿大的。因为加拿大法案对华裔加拿大人独有的限制,她在两年后才能再次返回这里。
玛格丽特的故事还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因为她在孩提时代和后来人妻的时候都遭受了巨大的苦难,以至于她两次“离家出走”。她身上所展现的,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幸存者的史诗。
1989年,在接受采访三年后,玛格丽特在温哥华去世。然而,她永远留存在我们的集体记忆里,活在我们的心中。
[1]譯者注:指的是1923年排華法案生效之後,一直到1947年法案廢除之前的這段時期。

口述历史并非是信手拈来的易事。我会尽可能做到实事求是。
我的父亲是个赌徒,他也抽鸦片。他没有能力抚养他的两个女儿,所以他把我送人了。我成为了我亲戚的养女。在我八岁时,我的亲戚把我带到了加拿大。他们对我不好,所以我逃掉了。我就如同他们的女奴一样!我被逼着劳作,还总是吃不饱饭。我的姨母对我很不好—总是打我,什么都丢给我做。我的叔叔很好,但我的姨母非常刻薄。她什么都没有教给我——她是个哮喘病人。最后,他们决定回到中国,然后把我卖给一个有很多小孩的人——所以我跑到东方之家[2]了。我那时大概十三岁半,也可能是十四岁。
​[2]譯者注:“東方之家"原名the Oriental Home, 於1883年開設在維多利亞。這是一個為出逃的亞裔妓女和女奴等建立的避難所,由衛理公會婦女傳道會所管理。

“东方之家“由维多利亚妇女传教会管理。她们注意到了亚裔妇女的困境—那些女人都遭受了巨大的苦难。那个收容所里能够容纳大约四十五个人。(我遇到了)一些被她们的丈夫赶出家门的日本女人,之后我们一起逃到了收容所去。那儿就是“东方之家”——里面住着日本人和中国人。就像一个孤儿院一样。我,玛格丽特,是其中的一个居民,(那些修女)给了我很多救济。在那时,我们一天会去三次教堂。(在她们的帮助下)我去了学校。我很喜欢学习。
我参加了三次英语考试,才升到十一年级。在上学时,我没什么朋友—只有教科书与我相伴。哦,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朋友,但当你忙着通过考试时,你并没有什么时间和朋友玩耍。我的老师,马丁小姐,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零星几个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你必须得到友人的帮助,才能生存下去……
我读完十一年级后,就去一家温哥华的水果店做了一年店员。我们工作得很努力——那里很冷!而且干活时,我们总是饿着肚子。我还在CanadaProduce[3]工作过——那里环境也不是太好。我们干得很卖力,但从来拿不到钱。很冷,还要加班。
之后我回到了维多利亚,去上师范学校。为了实现梦想,我很用功地学习。我是同学当中唯一的华裔女孩。我同样得到了“东方之家”的老师,马丁小姐的帮助。她告诉我该怎么教课。但,生活就像一场梦——有时你会赢,不经意间你又输了。
​[3]譯者注:大多倫多地區最大的果蔬批發公司。

​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我又回到水果店工作了。他们一周付我12刀。这太少了,简直是杯水车薪。于是,我从马丁小姐那里借了50刀,远赴香港,试着找一份教师的工作。当时,在加拿大,他们歧视华人。他们不给我们教书的机会。我有教师的学历,但能得到的薪水很少。所以,当异国他乡的人向我伸出橄榄枝时,我立马抓住机会,并去了印度尼西亚。我在一个千万富翁家中当家庭教师。我的学生是那个富翁的七个孙辈,还有他的女儿。那时的我很孤独。这家付我的薪水也不太多,所以我又回到了香港,在一个村庄中教书。
那段日子里,我一直都很孤独。但当时有人喜欢我——不过很多时候,事情都不那么尽如人意。当我从香港去到荷属东印度群岛[4]后,我失去了我的好朋友。他也是我的秘密情人(笑)。他回到了新加坡。他在船上工作——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他的。我没有嫁给他,因为,嗯——我不够好。我觉得我不够漂亮,长得一般般。不过俗话说,情人眼中才能出西施,对吧?我还是有点幽默感的。不过他不愿娶我。之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他很优秀,但我们注定没法在一起。我不知道,有时候你该嫁给谁这种事就是命中注定的。我也只是爱胡思乱想,徒增烦恼罢了。所以我经常表现得心口不一。
1934年,我坐着“香港皇后”号船回到了加拿大。抑郁的日子很难熬。我又不得不去水果店工作了。我的房东太太要给我做媒,她问我,“你为何还没有结婚?”因为她,我认识了我后来的丈夫。他十八岁时来到了加拿大,现在想娶妻,但又付不起彩礼。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在骗我;但当时我太傻了,傻到相信了他的话,认为他从未结过婚。他比我大五六岁。他是个骗子,看我举目无亲,所以骗我。当我嫁给他时,我只是个打工妹。我给他还住在中国农村里的母亲寄了三百加元,因为我嫁给了她的儿子。
​[4]譯者注:今天的印度尼西亞。

​1935年,我在北湾[5]结婚了。我们总是搬家。当他的堂兄回到中国时,我的丈夫接替了他在蒂明斯[6]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厨子。我则成为了一名女佣。我不得不跟着他在各个城市之间来回奔波。但那些日子我太愚钝了。我就不该和他生孩子——我应该早点跑的。有不少和我处境相似的人,但我太蠢了,硬生生把自己的路走直、走窄,最后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我总是当马后炮,在跟前却没有一点先见之明,你懂我意思吗?
有时候我的丈夫表现得很正常——有些时候不是。
没有人支持我。只有上帝与我同在。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不算是个百分百的基督徒。但我在很多时刻都非常敬重上帝。上帝比我们自己更能洞察世事人心,而我们无法理解造物者。上帝是我们的创造者,我们都是祂的作品。
​[5]譯者注:加拿大城市,位於安大略省。
​[6]譯者注:加拿大城市,位於安大略省。

​我不得不忍受我的丈夫。他就是个十足的疯子。当我怀着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时,他要我给他的姑姑寄五加元。她没有按时收到(那些钱)。他直接拿了一把枪,把枪口对准了我——那时我还怀着孕!当我嫁给他时,我们真的一穷二白.我被吓坏了。能熬过苦难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不是吗?
我不想生孩子,但当时愚蠢的我为他生了一个。我的儿子,大卫,于1936年出生在蒂明斯。我的女儿,简,生于1939年。那些日子我们不知道该如何避孕。所以,当我停止用母乳喂养时,我立马就又有了一个女儿。我们得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不是吗?
有些时候我们会吸取教训,有些时候我们不会。但生活就像一场梦。你很难事事如愿以偿。
在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我们确定不再想要小孩了。我用常识成功避孕了。那时会售卖一种药膏,涂上之后就能防止精子与卵子结合什么的。在怀第二个小孩的时候,我差点跑去堕胎。
在怀第二个小孩时,一个法国女士告诉我花25加元就能堕胎,但(她给我推荐的医生)是个庸医。你问我为什么想要堕胎?那时正有一个小孩抱着我的脖子大哭——一个就够我受的了。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太软弱了。我害怕血,所以我最终没有(去堕胎)(笑)。在生两个小孩时我都大出血了。我想,如果我真的去堕胎了,我怕不是会死掉。我不想死。我不想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死掉。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求生欲很强。我现在已经老了,不再介意死亡了——事实上,我想早点解脱。但我也没考虑过自杀。
​我们的生命便只有这样长。我们不能对着上帝许愿说我们想要长生不老。总而言之,也没人想真的长生不老。早死早超生,不死无来生,你懂吧?

你相信轮回吗?一些人是信的。但我们怎么知道人死后会发生什么呢?就像我之前说的,人生如梦,而且是一场无法掌控的梦,对吧?我们都靠着借来的时间活着,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借来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上帝创造了我们,而我们也总会回到祂那儿去。
1939年我们离开了蒂明斯,因为他的堂兄回来了,所以我的丈夫要重新找个工作。他去哈利法克斯工作了,而我和两个孩子回到了温哥华。大卫当时五岁,简三岁。我带着两个孩子,该怎么工作呢?我们没办法自给自足——我的丈夫有责任养活我们。但当时他和一个白人女孩住了三个月。他一分钱都不愿寄给我们。我和孩子活得很艰难。
在温哥华我生了重病。是我的朋友马先生在照顾我。他对我非常好,我无以为报。我太爱我的孩子们了。所以,尽管马先生对我照料有加,我还是拒绝了他,并回到了我的丈夫身边。我就像我丈夫身边一条忠诚的狗。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人压根不值得我的付出——但当时,谁知道这个选择到底值不值得呢?
我身子好起来之后,联系上了我的丈夫,告诉他我会去哈利法克斯和他见面。他很在意他的儿子,否则我不可能活下来。
我们想在哈利法克斯的旅店订间房,但他们不肯让中国人入住。战争结束前,歧视一直都相当严重。二战救了加拿大的华裔。在那之前,我们根本没有选票权。政府说,“为了证明自己,你们需要为加拿大而战。”不,这并不是我的国家。你们甚至不愿给我选票。所以我们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如今我们什么都有了,也有了选票——但当我们死了之后,没人会记得我们所遭遇的一切。我们只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我的丈夫在哈利法克斯的Dominion餐馆工作,然后又辞职了。之后我们搬到了多伦多。他肯定在哈利法克斯攒了一些钱。那段时间他对我很好,你知道吗?我不理解。他像是有什么双重人格。一时好,一时坏——就像是Dr.Jekyll和Mr. Hyde[7]一样,懂我意思吗?
​[7]譯者注:出自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短篇小說。小說中,紳士Dr.JekyI喝下了自己配制的藥劑後,分裂出了邪惡的人格Mr.Hyde。

​我不总是了解生活。有时我战胜了苦难,有时苦难反过来压倒了我—就像下跳棋一样。我喜欢下跳棋,我还教我的儿子下。他12岁那年得了麻疹,我想让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所以,我打了他,他哭了—然后我的丈夫威胁说要杀了我。我跑去了伦敦医院,我的老师那里。当我回家后,我丈夫说在家里,事事只能由他说了算。他说话的样子把我吓了个半死。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对我颐指气使。和他结婚三十五年后,我受够了。这样的婚姻根本没办法存续下去。1970年四月,正好三十五年的时候,我离开了......他像对待狗一祥对待我一一我朝他叫了几声便逃得远远的。“汪汪汪!”不能总把事情说得很严肃很沉重。生活就是笑中带泪的。
​你无法和一个不讲理的人住在一起。你说东,他说西。你必须远离那样的人——不然你活不下去。人生苦短,你懂我意思吧?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都在靠着借来的时间活着——现在你懂了吗?在那三十五年中,他对我不那么刻薄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还深爱着他的儿子。如果没有这个儿子,他早就把我赶出家门了。而如今他不想要我了,他只要他的儿子。
你知道,生活是很复杂的。你不能只是自怨自艾。你应该争取自己的权利,然后远走高飞!要选择逃离,就像我一样。
他想把我的钱都卷走。他很狡猾,但这次我也不那么蠢了。孩子,保姆,母亲和售楼小姐,我们的储蓄债券,我们在多伦多买的房子等等——一切事务都是我负责的。当我决定离开他时,我起诉了他,要求得到我买房时所花的八千加元。请律师就花了我一千加元。在1963年,我们花一万六千加元买了这栋房子。我只想一刀两断。最后,我打赢了官司。他应该每月付我55加元的生活费,但他只付了一个月。我当时身体不好,没有出庭,而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按照约定供养我。我如今就依靠养老金,外加房款中的那七千加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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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復活並來試著整個大活(bushi
想嘗試著翻譯一本書,書名叫Jin Guo: Voices of Chinese Canadian Women,收集記錄了九位加拿大第一代華裔女性移民的真實經歷,是一本很珍貴的口述史料。
剛剛翻譯了第一章,1902年出生的Margaret Chan的口述訪談。下面是一些相關的背景知識:

1885年,人头税法案生效。到了1910年,也就是本章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入境的时候,人头税的费用为500加元——相当于一名普通华裔劳工两年的工资。
选择翻译玛格丽特的故事,是因为在华裔女性社群中,她的经历和职业都很具有代表性。虽然玛格丽特拥有教师资格证,但因为社会结构性歧视的普遍存在,她们几乎无法成为教师或护士,这些职业在当时被白人女性所占据。1934年的报纸文章上记载,温哥华综合医院仅有一名华裔护士。
绝大多数第一代华裔移民都只能在华人经营的小型企业,如餐馆、裁缝店,还有本文中的蔬菜水果店工作。作为蔬果店的店员,女孩们的职责通常是“清洗蔬菜,保持蔬菜的新鲜”。这也是为什么,在文中,玛格丽特说工作环境“很冷”——在零下二十度左右的加拿大冬天,她们依然需要光着脚站在水泥地面上用水管冲洗蔬菜,手指和脚都会被冻得冰冷刺骨。
另外,家政工作也是华裔女性常见的职业选择。多伦多地区的其他有色人种女性,比如黑人女性,也常在家政服务领域工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这些有色人种女性才有机会被工厂雇佣——那里更辛苦,但薪资待遇也更丰厚。但就算在工厂,与白人相比,有色人种女性的工作环境还是更差,条件也更艰苦。
因为种族和性别上所遭遇的双重歧视,她们的职业选择被严重局限了。尽管她们当中的少数人有机会接触教育,但因为自己的种族,她们无法被白人企业雇佣,无法获得更多的薪水,拥有更好的职业前景。这创造了她们在社会上和经济上的弱势地位;
加拿大社会不将她们视为能够自给自足的有偿劳动力,所以她们不得不依赖自己法律上的伴侣,才能在异国他乡生存下去。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三十五年后,玛格丽特才决定和自己的丈夫离婚—不难想象,拖儿带女的她只能靠着丈夫的供养活下去。

笑死了,大半個月沒更新過毛象了,根本沒有發東西的慾望⋯⋯anyway,上線露個頭,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

👇作為一個長期在北美校園生活和學習的人,這個問題我有發言權。校方真的在以各種形式silent和打壓號召free Palestine的學生組織,還給他們潑髒水,說他們擾亂了「學校紀律」⋯⋯老中人應該對這種說辭不陌生了吧??

哇,剛剛才意識到:外表不夠符合自我性別認同的跨性別者,性別本質主義者會說ta「不是真男/女人」;很努力讓外表向自我認同靠攏的跨性別者呢,又會被性別本質主義者指摘「強化了性別刻板印象」,怎麼正話反話都被你們說完了😅😅😅終極目的也就是反跨,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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