鲷鱼馒头 @[email protected]

说起无意识背叛，我就想起 Louis Malle 的自传电影 Au Revor, Les Enfants（再见，孩子们）里的一幕。诺曼底登陆前夕，接到线报的盖世太保，到一所法国天主教寄宿小学抓捕被神父藏在其中犹太学生。小个子的 Julien 知道他的好友 Bonnet 就是犹太人，之前还和别的学生一起嘲笑过 Bonnet 是异教徒。可是等到德国军官要求学生们他们告发身边的叛徒的时候，教室里却鸦雀无声。正当德国军官被墙上的战局分析地图吸引，背过身去的时候，Julien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位于对角线另一端的 Bonnet 一眼。然而，正是这一瞥曝露了 Bonnet 的身份，事实上铸成了无意识背叛（Bonnet 被抓走，后来死在奥斯维辛）。

Julien 恐怕是所有人中最想保守秘密的人，因为他是 Bonnet 的好友，他爱 Bonnet，关心 Bonnet，在意 Bonnet。然而，正是这份比其他人多的爱、关心和在意同时带来重荷，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头颅，眼睛，仿佛它们总有一种不受约束的力量要释放和表达。为此，Julien 必须假装自己不是 Bonnet 的好友，假装自己内心对他没有关切，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出于同侪情谊，博爱精神和道德良知而保守秘密。然而，这样的要求对十岁的 Julien 来说显然过于苛刻，他失控的一瞥便是意料之内的失败。Bonnet 安慰他说，“他们总会抓到我的”。

Julien 有意识地表演疏离，却无意识地曝露了关切。这指向了 betray 一词的双重含义，除了背叛他人之外，它还有自我曝露的意思，也就是某个不假思索的行为曝露了一个人深藏的一部分自己。Julien 这一瞥，在这样一个极端道德语境中，既是无意识的自我曝露，也是无意识的背叛他者。人们因为表达关切而造成被关切对象的终结，这一瞥无疑凝结了悲剧最吊诡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