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一排的观念连到一起,ideas就连成ideology,就成为意识形 态。我们现代人,抽象观念特别多,一个主要的缘故,是我们有意识形 态。“意识形态”是个近代产生的词儿,实际上,意识形态本身就是个摩 登物事。当然,前人也有观念,只不过,前人有一套比较完整的习俗, 他们主要从这套习俗中习得观念;今天,习俗荡然,取而代之的,是普 及教育(普及教育既是习俗荡然之果,亦复习俗荡然之因)。从前,少 数读书人受教育,若说意识形态,他们有点儿意识形态,以“有思想”为 荣;普通老百姓把日子过好就得了,其中的佼佼者,有能力,有性格, 也就够了,没那么多“思想”。到咱们这个平民时代,教育普及了,人人 都识字读报读书,于是乎,贩夫走卒,也都有了自己的思想。从前人们 行事须依于习俗,今人行事,要有上升到一般观念层面的理由。
所谓“自己的思想”,当然很少有自己想出来的,还不是听来、读来 的那些。统治阶级一向关心民众,既然民众希望有思想,统治阶级就会 想办法为他们供思想,制造意识形态就成为统治集团的一项主要任 务。今人脑子里的观念,更多是从观念体系或曰意识形态习得的。」
「哲学家没有专业知识,但他就没有一点儿长处吗?有的。首先,他
的长项是在穷理方面。哲学家往往不是最富生活经验的人,不是某个专业中的专家(不过,像前面说到过的,我们还是希望哲学家多懂一点儿,多一些生活经验,多一些知识);如今生活花样繁多,专业分得精细,尤其如此。有生活经验的人好道,专家里手好道,他们先在道上跑了起来,哲学家接过他们的思想继续跑。在思想的接力跑中,哲学家往往不是跑第一棒的。其次,穷理的训练有助于提高一般论理的能力,更确切地说,各种特殊道理之间的翻译能力。我从别的地方领会的道理,也许可以与建筑学中的某些道理会通。不懂建筑的人能不能谈建筑的道理?庖丁是解牛大师,庄生不是,但庖丁也许时而愿听庄生谈谈解牛。各种特殊经验特殊知识领域之间就一般道理展开的对话,就是哲学交流,而会通各种特殊道理的翻译能力有助于维护展开这种交流的平台。这时候,我们可以把哲学家视作公共论理平台的维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