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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黄仁宇所强调的“数目字管理”(mathematical management),是一个非常具有误导性的概念。很少有人意识到,数目字管理的前提,是产权的明晰和绝对性,“如果社会可以接受财产权绝对且至高无上,一切就可以加加减减……就可以在数字上处理。“(《黄河青山》)想想也对——如果产权问题不解决,动不动就算什么”总账“和”政治账“,哪会有什么数目字管理?

但是,说后人在这一点上冤枉了黄仁宇,倒也未必。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强调这个问题。在1997年的演讲《我相信中国的前途》里(他是2000年去世的,所以这可以说是其思想的最终总结),黄仁宇很明确地说,“资本主义的方法……在世界上是没有办法可以抵御的”。也就是说,他是在“中国必然走向资本主义”的意义上,相信中国的未来的。而事实上呢?虽然当时确实是中国经济的腾飞期,但是产权问题解决了吗?法治问题解决了吗?都没有。而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在这些关键问题上缺乏洞察力,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至少就其实际影响来说,“数目字管理”的意义,真的没有黄仁宇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或者说,从“数目字管理”这个形式出发去理解政治的运行,远不如从“私有产权”和“法治/权力制约”的角度去看问题来得透彻。

其实,以中国本身的传统而论,以数字来管理社会,无非就是法家思想的进化版本而已(商鞅要是知道有健康码这种东西还不得乐得背过气去)。而法家的对立面,也就是儒家或黄老之术的拥护者,没道理不知道这种管理方式的有效性。所以更合理的解释是,后者另有一层担心,那就是他们自己也知道,官僚系统的高效是灾难性的,狠起来连自己都受不了。这个观点,从来没有人系统地阐述过,但是历史上每有“无制约的权力+得力的抓手”这样的组合出现,儒家好歹都会出来说句话。以前觉得这是迂腐的道德主义,现在想想,还是有其实际意义的——“以德治国”固然不如“以法治国”(现代意义上的法治),但是总比“以法家治国”好得多。

顺便说一句,黄仁宇在简中世界的最后一本出版物,就是这部名为《我相信中国的前途》的文集,时间是2015。你想想这有多么有趣:再晚几年,这个名字就会很尴尬,甚至由于里面出现了对资本主义道路之必然性的信心,可能连出都不让出了。

@normanzxy 按理来说历史学家确实不该这样看不清才对,或许还是因为传统文化的框架限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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