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能把这种东西公然推上热搜证明你们是真的挺不把中国人当人的,一来不相信国民有智识,二来践踏法律,让所有因为涉政“造谣”被抓的人成为了笑话。

我两岁起就没得妈了,我老汉儿说我妈跑球了。跑到广东去了。

我们队头很多女的都跑了,我兄弟没得妈,我隔壁屋头的三姑爷没得堂客儿,我三婆婆说是因为三姑爷穷,她说,女的,受不住穷。现在城头女的更受不住穷。

我小学上到三年级,学校教歌,教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们年级43个娃儿,有一半的学生是没得妈的,他们的妈都去城头打工了,我妈跑了,我也跟别个说我妈去打工了。但是我心头很清楚,过年的时候,别个的妈晓得带到新衣服带到压岁钱回屋头,我的妈不会了。

有年过年,老汉儿和几个舅老汉儿打牌,一个舅舅喝多了,说我妈在广东和别个生了娃儿,穿金戴银。老汉儿把桌子都掀球了。

我老汉儿在屋头,喜欢喝酒,喝得很多。喝醉了有时候就给我两坨子,小的时候受不住,越大越好,我想我一个男人也没得啥子,打就打了。但有时候挨完打,也在心头想:要是我有妈,还帮我挡一下。但是妈和女的一样,都是很无情。我想,妈也是女的,这种事情是没得办法改变的。男人耕耘,女人坐在男人的屋头吃男的种出来的苞谷和米,煮男人的饭,饭是男的种的,但就这样,她们还是会嫌米不够吃。女的也是一种动物,嫌贫爱富的心和村头的狗欺软怕硬是很相像。孔子也会说女的和小人难养。我老汉儿现如今喝酒,上进不到,还是因为我妈跑了。心底里面,我不怪老汉儿。公道话,我们屋头走到这一步,还是怪妈。

我今年十四,我不晓得我二天要咋个种地或者以后要打一个啥子样子的工,我的堂客儿才不得跑。我屋头地只有三分一直荒到在,有年开春我趁赶场买了苞谷种,栽成秧秧的时候我开学,没得时间管,回来的时候苗苗都已经荒在地头了。老汉儿喝醉了,在院坝头睡瞌睡,那时候田对面的天一样高的山在蓝汪汪的夜色下把我的田压住,压成一谬很薄很薄的揩勾子纸。咋说,电视头除了七套没得农民,我和我的田都啥子也不是。

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我老汉儿买了个手机,那个时候经常有个女的给他打电话,一般是擦黑打。因为我们屋头没得整地,白天我老汉儿在外面给人帮工,到天黑那阵儿就开始喝酒,晚上回来能接的时候很少。他一直都躲到起我。我跟老汉说,我说哪个在给你打电话?我心头还是有一丝丝期待是我妈。虽然她犯了错,但是她还是在外面吃了苦,愿意回来,那也很好。

我老汉儿只说了四个字:不是你妈。
他说得斩钉截铁,就是,不是你妈。

我问了他很多回,第一回他说,他说你莫问,你妈在广东跟有钱人结了婚,生了个弟娃儿。她不要你,你也莫管她。第二回他甩手给我一耳死,再问书都不给我读了。他说起我花了钱但没往下种的苞谷,数落我考43分的数学。他说反正也读不起,初中读毕业喊我跟我五舅舅去城头和水泥。

有一回他喝醉了,手机一直响,我拿起那个小灵通,一路狂奔到檐沟后头,我接了电话。心跳如锤。
电话那头是个女的,声音很娇。
她说:“你是谁?”
我说:“你是哪个?”
她说:“是文宗吗?”
我说:“我是赵文宗,你是哪个?”
她说:“你学费你爸爸给你了哇?”
我说:“啥子学费?”
她说:“学校喊交的学杂费,老汉儿没给你吗?”
我说:“现在不交学杂费了。”
她说:“你不要急,我给你想办法哈。你把我电话背一下,下回到村头小卖部的电话给我打过来。”
我说:“我没得钱。你是哪个?你为啥子给我钱?你认识我妈妈吗?”
她说:“我这边有事我先挂了,你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两个摆过哈。高中一定要上,乖乖,高中一定要上哈,学费你不担心。”
她就挂了。我要再打过去,又怕话费对不上老汉儿锤我。

我把通话记录删了,把手机带回给老汉儿。塞他裤子头。他还在睡。我不晓得钱是咋个回事,这个女的是哪个,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叫老汉儿晓得。她可能是我妈,那个黑心女的。我第一回晓得她还在给我弄钱。我其实不想上高中,上学没得意思,男人要挣钱才有意思。

第二周,我从老汉儿藏钱的盒盒头取了5块,赶场跑到隔壁乡的点儿上去打电话,我怕我们村的点儿老板给我老汉说。我打给她,138,我把那个号码背下来了。她说:“文宗,学费不担心,我给你汇,不管啷个说高中要上,你第一个学期学费是好多?”
她还说:“老汉儿还喝酒吗?你要劝到哦,喝多了栽崖底下要出事。”
我说“你是我妈妈吗?”
她说不是。
我说“妈妈,你不要嚯我可以吗?如果你真的是我妈妈,不要骗我。”
她说,“哎呀,不要说这些了。”
我说,“妈妈,我没有怪你,老汉儿也不怪你,你回来嘛。我从你说话听得出来。”
她说“我是你一个嬢嬢,我只是认得到你妈妈。”
我说,“那我妈妈在哪儿?你喊她接电话。”
她说,“妈妈不在这儿。”她又把电话挂了。

我的心好像也喝多了,一头栽到崖沟下面。我想如果我妈在的话,我可以去找她,可能她现在在城头住,有钱,我也可以当城头娃儿,就算她不愿意接我去享福,我可以在城头打工,我各人住。我可以给老汉儿汇钱,就不用天天挨打。

过了两周多马上要开学,我老师给我递了个信封,说是城头打工回来的一个女子给她的。里面塞了四百块钱。那是四百块钱哦!很多很多。够我交齐下学期学费。

但是那天晚上,我把那个信封的收件地址看了又看,写的是深圳的某某区某某地。我突然想要去深圳。我不想读这个书了,没得意思,我只是想去看一下我妈长啥子样子,为啥子不认我。我记得到手机号,我晓得地址,我可以去啊。

我把书包背起两件衣裳,坐客车离开家。乡头去城头的客车每天只有一回。司机问我赵文宗,你进城搞啥子,我说我老汉儿喊我去城头取东西。等拢了城,我去火车站。我还没得身份证,只有学生证,我说我妈老汉儿在深圳打工,我一路坐客车转火车,火车转公车。要先从城头坐到成都,从成都才有车到深圳。

我在火车上坐在硬座上,感觉各人的衣服很臭,我也不晓得咋个说。我在屋头不咋个洗澡,两周洗一回,但是我们都是两周洗一回,家里头都是一样的味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臭。身上有泥巴也很正常。但是火车上那些批人都把我盯到,盯得我难受。

我不觉得坐火车累,我真的很喜欢火车,外面的房子,树,灯,我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不敢睡觉。我的钱只够拢深圳不够回来,这回肯定要找到妈妈。不然只能打工,打一个月才回得来。我晓得那女的肯定也可能不管我,她给我学费是她打工有钱,但她可能不愿意养我。又脏又臭,农村娃儿。我到厕所去把脸洗了。

我在罗湖站下火车。周围的人都在怪叫,说广东话。我的眼睛就像是突然长大了好多倍,我不晓得咋个形容,变成了个水晶球,这个又高又大人又多,吵球烘烘的大车站被印在这个水晶球的球面上,我不晓得咋个出站,售票员凶麻了,说话我也基本听不懂。我最后还是出站了,火车站的人多得像赶羊,我跟到羊走。我身边的旅客都累得像是都收过麦子,他们皱着眉毛从我身边过去。有人捂住鼻子。

我蹲在广场上,还在想去哪儿,身上剩了三十多块钱。一个咩娃儿走过来,看到有五陆岁了,穿个裙裙,穿个皮鞋,跟少儿电视台的北京娃娃一样,她一个人说:“哥哥,你在干嘛呀?”
我说,“等人。”
她咯咯地笑,她说,“我妈妈要带我去买票,我们要去海边玩。”
我往四周看了眼,看到一个年轻女的,背了一个粉色娃儿的书包,应该是她妈,离的有点儿远,在买水,应该听不到,我就说,“老子管球你去哪儿。”
她说,“哥哥,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这个娇滴滴的娃儿突然从她的那个小米老鼠钱包包里头拿出五十块钱,她把那个钱放到我面前。像是给讨口子一样。

我站起来,给这个批娃儿甩了一耳丝。然后我掉头就走。在这个女娃娃的嚎叫声响彻广场以前,我早就溜出切了。她妈在后面惊叫唤,但撵不上我,我在心头想你们都是一帮畜生,有妈的畜生。见过海的畜生。五十块钱,好笑得很。

我跑到一个点儿,我问有没得公用电话。售货员说市话一块,长途五块。我打过切,没得人接。我坐在点儿外面,售货员说弟弟,不要坐在这里哦,我说嗯。我蹲远了点,天渐渐地就黑了,我看到很多人,和我一样的人,脸上脏脏的人,皮肤黑黑的人,他们也坐在路边,我看着他们的时候好像懂了我们男人要吃的这些苦。他们也会出人头地吗,出人头地不需要妈。不需要女人。但妈妈,如果你在。

我蹲到天黑了,我给她打球三个电话,最后一个接了。
她说:“喂,谁?”
我说:“我是赵文宗,我在罗湖火车站,妈妈,你能不能过来接我?”
她说:“哪个喊你过来的?”
我说,“我自己过来的。”
她说,“你把学费憅了?”
我说,“你不来接我我也回不切。看你。”
我等了一个小时,在路边等,我看着一个又一个摩的,一辆又一辆的士,一个又一个公车上下来人,火车站的人带着行李,背着背包,带着娃儿和女人,他们一个又一个离开,我盯着每一个走向我的四十岁的女的,我等待她们走过来骂我,用坨子牫我,直到一个女的从摩的上下来,画着浓妆,带着头盔,穿得像个鸡,她看了眼我,她说:你是赵文宗吗?
我说我是。
我认出了她娇滴滴的声音。
她说,上车嘛。去我住的地方。
我说那叔叔和你儿子呢。
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坐到摩的穿越此生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大的楼,想到我要如何跟兄弟说这些楼,有一天我们也会来深圳打工,他们那时候会晓得我没骗他们,深圳的地上没有屎和尿,深圳的路宽得像公田,深圳没有鸟,有很多交警,深圳的灯也不会关。
她把头盔摘下来给那个男的,我这才发现那个男的不是摩的司机。她带我来到一个发廊,我们穿过洗头台往后走。一帮和她一样浓妆艳抹的女的都坐在沙发上,有的在吃雪糕,有的在往脸上涂,涂的像鬼,音响里在放周杰伦的歌。
穿过发廊后面的院子,有个很小很小的宿舍,门开着,她在露天小院子里拿出洗面奶对着水龙头洗脸,四周是金光闪闪的高楼大厦,但这个院子像是我们城里的院子,她一边搓脸对同伴说,“燕子,你跟刘姐说一下我今天晚上要歇一下,家里有人来了。”

我说,“原来你在外面当鸡。”
她的身体停了一下,然后开始继续洗脸,那些泡沫被橡皮管儿里的清水冲开。

她转过头,带着我说,“你先进宿舍去吧。包放下,我给你找个牙刷。明天你就回去。”
我看着她的脸,我问她:“你多大”
“我二十四。”她说。

她素面朝天的脸紧绷而普通,纹的那个批眼线发蓝,可笑得很,年轻得让人恐惧。

“你不是我妈。”我说。
她不是我妈。我妈不是鸡,我妈也不是二十四,我妈也不在深圳,我妈在广东,我妈找了个有钱的男的生了个弟弟,她不是我妈,我妈没有给我汇钱。她不是我妈。

“老汉儿咋样了喃?”她问。
“哪个老汉儿?”我问。
“我们老汉儿。”她说。
“我妈在哪儿?也在当鸡?”
“妈妈没有当鸡。”面前的这个陌生人说,“妈妈一直在屋头。”

“在哪儿?”
“那时候你还小。你一岁多点点。”她从牛仔裤里掏出一包玉溪,抽一支点燃了,看到我,皱了一下眉毛,开始说四川话,和我的口音有点点像,但是更像成都口音,她说:“老汉儿打我,妈拉,没拉到,妈想带到我跟你两个娃儿跑,跑了两回没跑起走,老汉儿给了妈一篾刀,老汉儿把妈甕到檐沟后头,老汉儿又想弄我,隔壁子二孃给了我五百块钱,把我送起跑了。”

“你嚯鬼。我姐姐在我没生的时候就栽塘头淹死了。”

“你回去挖嘛。你回去问婆婆。你姑婆,都晓得。王芬也晓得,他以前是警察的嘛。”

“那你给老汉儿拿钱做啥子咧?他为啥子不来撵你?批人,你敢骗我一句我把你掐死。”我真的想上去攮死这个女的,但是我一步也不敢往上走。我看到她同事在一个窗窗头往外看。

“为了把你也送出来。妈妈稀奇你。你才生妈妈就喜欢你。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赵文宗。你是妈老汉儿唯一的儿。”

“你是哪个喃?”

“我哪个都不是,我是鸡,是你姐姐,但是说老实话我哪个都不是。我可以给你出学费,但不得养你,我也不想认你这个弟娃儿,也不想认你老汉儿。你要钱各人出去打工。”

“你凭啥子,你是我姐姐。”

“我哪个都不是。”她说。“你早点儿回切,不然你老汉儿真的撵到深圳来了,不是他坐牢就是我死。”她扭头走到前面,回来时从那个掉皮皮的皮夹里抽了五张红票子出来。

“等哈。”我说,“你有没得妈的照片喃?”
“没得。”她说,“她可能和你长得有点儿像,也有点儿像我,但是更像我。”她指头在脸旁边画了一圈儿。

我盯着面前那个鸡的脸,想要从里面看出妈。但是心头像是淹了一塘水,张嘴说不出话。
她笑了一笑。

我拿了钱扭头就走,咋个来的咋个回去。我跟我老汉说我到城头耍去了。挨了顿打,后来别个问我妈,我说,

我两岁起就没得妈了,我老汉儿说我妈跑球了。跑到广东去了。

发微博之前先想好:我会被炸号,我会被骂…但还是继续发。这个时候真的会感觉到某种快乐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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