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日记 4 

前两天查房时,医生突然问起我的性取向。
我说,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医生沉吟了一下说,因为看你做的测试题,感觉你比较直率果断,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呢。
这个医生是一位中年女人,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讲话也很温柔。我用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医生查房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因为并不信任。
直到几天前第一次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医生们都知道我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咨询师跟我说,本来主任打算叫好几个人一起给你做咨询的,毕竟你比较特殊,但我觉得那样不好,所以最后还是我一个人来。
所以你们都知道啊。我问道。他说,住院部的医生全部都知道的。
既然如此,给我做治疗的时候不会觉得荒诞吗?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虽然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住院,但我并不能说自己是一个“没有病”的人,事实上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也很糟糕,头痛、胸痛和腰痛都变得更严重,还老是忍不住向母亲发脾气。为了逃避电休克,我会向医生隐瞒自己更严重的症状,装作乖巧平静。
我总是看到那个和我同岁的女孩在到处找人聊天,很奇怪,她根本不擅长聊天,连自然的微笑和上扬的语气都不太会使用。可能她根本不是跟我同岁——偶然听到她和别人的对话,发现她所提供的年龄和工作信息都与跟我讲的不同。我想若是母亲知道这件事,一定又会把她判定为“有病的危险分子”,就像当初她判定那些抽烟的中学生一样。母亲原本是很喜欢她的,因为她文静有礼貌且乐于社交。我也并不讨厌她,那种程度的谎话在我看来无伤大雅,再说,与我也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只是她那样努力又笨拙地找人讲话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难受。她不会尴尬吗,她难道想在这里找到什么吗?每次在走廊上路过她就连忙低头假装看不见时我都忍不住想。光是看到她就足够让我尴尬了,我总是在毫无必要地替别人尴尬。
昨天,盒饭里的塑料勺子破了,我发现破开的地方有点锋利,就开心地掰下一块塑料碎片藏起来,心想“可以用来自残呢”。我并不想自残,只是藏匿违禁物品这件事让我产生快感。这非常幼稚,我知道。第二次心理咨询时,咨询师问我,觉得自己现在还在青春期吗。我说,比起还在,更恰当的说法大概是还没走出来。
刚入院的那几天之后,我就没再跟这里的中学生们有过什么交集。时常在走廊上看见他们吵架打架,然后被护工拉开绑上束缚带。恋爱和矛盾似乎永远是少年生活的核心,从这个角度来讲,我甚至都不配说自己还在青春期。今天看到十六岁女孩发朋友圈,骂一个病友是渣男,想睡她不成就拿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在医院里造谣说她和很多男人睡过。我讶异于这里竟然还能发生这么多事。恋爱和矛盾似乎永远是少年生活的核心,中伤他人的手段也都是那永恒的几种。我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小时代》正在热映,我的同学们结伴去电影院为其落泪,他们的生活中也不乏电影里一样的狗血情节,而我都只能从风言风语中听来那些故事。也都从这个角度来讲,我甚至都不配说自己还在青春期。
那个总在四处找人聊天的女孩,大概也和我一样没有拥有过什么跌宕起伏的青春故事吧,否则也不会那么拙于社交又执着于社交了。和朋友打电话时说起这些,朋友说,天哪怎么会有人进精神病院了还想着社交呢。我们便一起笑说,是啊如果不需要社交大概也不会有那么多精神病吧。

Sign in to participate in the conversation
alive.bar

你好,欢迎使用 alive.bar 社交媒体实例。 alive.bar 仅仅是一个服务器位于美国的网站,它使用了「长毛象(Mastodon)」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