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有点崩溃的事情: 我妈的一个学生,现在读初二,长期遭受父母家暴,孩子多次报警称自己被家暴,一次报完警警察把父子俩带到派出所调解,没想到在派出所两人又大打出手,其父不知怎么的当场把辅警打到骨折。在孩子父亲最近一次对他施暴的时候,孩子逃到厨房,抄刀奋起捅了他爸三刀。孩子妈当场报警,其父进了医院,经检查三刀都是皮肉伤,住了一晚上出院了。孩子进了派出所,他妈特地嘱咐民警把孩子拘留一晚进行震慑。
这对父母每次和我妈,也就是孩子的班主任面谈的时候,都对他们的暴力教育方针非常自信且自豪,认为孩子,尤其是他们这样式叛逆调皮不驯服不聪敏的孩子,是只能用武力镇压的。不管我妈怎么劝说,甚至有次板起脸吼孩子妈,说你自己看看你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你儿子现在的眼神都不对了! 孩子妈当时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自己儿子我了解,他就是个二哈性格,一点都不记仇,特别皮实。我妈当时就张口结舌,非常崩溃,敷衍几句之后叫她走了。
和班里其他的"问题学生"不同,这个孩子在学校其实不怎么惹事闯祸,不打架也不惹老师生气,学习成绩大概保持在中游水平,努努力能偏上一些。比起其他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言行更吵闹幼稚,有时有点固执,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据他妈交代,孩子大概六年级时确诊了ADHD。但他妈告诉我妈说,她不让孩子吃医院开的药,认为副作用太大。对孩子"多动"、"注意力不集中"和"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种种表现,他妈认为靠训斥管教,和拜托老师"多看着点"就能解决。我妈对ADHD完全不了解,对"多动症"这个词语也只有字面意义上的理解,认为是一种病。我妈纯粹是觉得这个孩子心地不坏,学习也挺认真,成绩看起来也很有希望,而且父母完全不懂教育,所以她多叮嘱和鼓励或许能帮他适应校园生活和提高成绩。我妈对这个孩子印象比较深的一点是,这孩子每天上学一定要带一个小玩意儿在手里把玩,无论上课还是出操都要玩,被老师没收一个就再带一个新的。我妈一开始觉得好气好笑,后来又觉得可怜可爱,没收了几个会发出异响和能打火的危险品之后其他就由着他去了。
孩子父母的暴力教育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和父母对成绩的逐渐重视,变得越来越严重。孩子妈不理解为什么孩子不能像她要求的那样专注地安静地埋头学习,甚至达不到许多她认为最基本的行为习惯的要求,于是她只能不断施加惩罚。从没收孩子的物品如手机和玩具,到一刻不停的监视训斥,再到体罚,虽然很多青春期孩子的家庭教育都差不多是这个流程,但在这个家庭里发酵得格外严重。随着年龄的增长,种种要求随之拔高,惩罚手段越发激烈,孩子的反抗情绪也越发暴烈。孩子妈在觉得自己"管不住"的时候,就会向孩子爸求援,孩子跟我妈说,他妈在召唤完他爸的时候,甚至扭过头来很得意地跟他说,你不服我是吧,等你爸揍了你看你还服不服。孩子后来又跟我妈说,他根本不认为他爸是一个爸爸。我妈从他们小打开始劝,一直劝到打进派出所,孩子妈始终坚持自己是对的。一直到这次。我妈是最先从校长那里得到消息的,吓得脸色惨白手发抖,因为电话那头说是"xxx捅了他爸三刀"。这是派出所传达给校长的措辞,听起来好像叛逆青少年单方面冷酷施暴,但我妈知道不是这样。她提示校长这个小孩一直被家暴,这次可能也是因为家暴。后来证明事实确实如此,孩子在动刀前已经被他爸打了好一会儿了,然后逃到厨房,拿起面包刀,对着他爸挥舞,留下了三道割伤,因为一道伤口在腹部所以医院要求住一晚观察,第二天就缝完针出院了。
过了大概两三天,孩子妈那边应该是处理差不多了,来给我妈通报情况 (孩子妈不知道派出所这边接警那边立刻就通知到校长再通知到班主任了)。她说我们后悔没有听您的劝告,暴力教育果然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悔不当初! 然后问学校会如何处理,能不能争取不要退学,说孩子已经被拘留过了,已经学到教训了,希望至少能让孩子继续上学云云。我妈问孩子现在情况如何?你们和孩子聊过了吗?孩子妈说孩子事发到现在依然怕得发抖,害怕自己变成一个罪犯,害怕同学朋友知道,害怕自己不能再上学。我妈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孩子的心理状况和你们的亲子关系,学校是不会把孩子退学的,现在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长都需要休息和沟通,所以上面和我的意见都是让孩子先在家休息一周,我们会充分保密的,孩子状态好点了就可以回来上课了。然后我妈给他们推荐了儿童医院的一个家庭咨询的门诊 (这是我妈在心理咨询方面唯二的知识之一,来自她另一个学生,那个学生家长还算比较讲理最终去医院挂了家庭咨询的号,我妈也因此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医疗资源)。这个妈应了一句,但依然长篇大论不断发消息来求我妈跟学校求情让孩子尽快上学,一周在家太久了,她怕孩子就此脱节,她已经给过孩子教训了,孩子不会在学校暴力伤人,千万不要让孩子退学,云云。我妈一开始还宽慰她给她讲道理,看到后来把手机一扔直接已读不回。
孩子后天要回来上课了,我妈想着,多少还是得找孩子聊一聊,然后再想了一想,觉得对孩子无话可说。一般我妈都会给学生一些叮嘱,一些让学生反思改正的话,加一些宽慰鼓励什么的,但我妈想了一下,她不知道该给孩子什么改正的建议,也不知道对这么痛苦的孩子什么宽慰的话能有意义。不要觉得暴力是没有代价的,这话应该对他爸说,对孩子施加了暴力果然付出了代价。不要冲动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也不合适,因为冲动和暴力的是他爸妈,他只是应激反应和自卫。理性地保护自己,感觉也不对,因为他已经试过用报警这种理性的方法自保了,全都失败了。最后我妈说,她觉得只能和孩子说,你的事情学校会替你严格保密,同学和家长都不会知道,老师希望你安全和快乐,安心学习,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