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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游牧者与农耕者用辱没的字词互相指代。为了扩张领土，双方军队像磨砂轮不消歇地相撞，迸发出聚落，窟画，弹拨弦乐器的和亲公主。被俘晋帝的哭声尚游荡在羊群（他的子民像羊一样被食用，在杂草中能捡到他们的牙齿，洁白、一无所知的牙齿）；兴都库什山下，远征的党项刀鞘吐出许多枚凶月，吞没了鄱阳家园

45.饥荒在月氏蔓延，而鄱阳在敦煌看到壁画…他的背包里有葡萄干和牛油饼。他借天光点着火折看画，白昼落下，就在洞窟荫庇下睡眠。他一厘一厘地看。看过所有矿物干裂和粼粼反光的肌理，是垂直于地面的衣疮，在阴凉、幽暗的洞外，干燥沙子热乎乎嘶嘶流动。画上有南方人们相信的一些好东西，鄱阳大多没有见过

45.5.骑马的猎手，吹奏奇妙乐器的飞天，牝鹿衔来金纽，上唇有髭须的人的手杖插入沙中，长出无花果树，叶子宽阔的植物，鄱阳不知道这是芭蕉，以为是绿色的花朵，西番莲，卷耳，绸带下被散布的莲花，画这些画的人们都从哪里来？在壁画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他的袖口像波浪一样垂在身侧，沾满颜料

46.我来敦煌看画。这些画中有你的画吗？它们很好…鄱阳是未受邀请的客人，他要向窟中先来的主人解释，但忘记流沙驰道的准则，驰道每一次只往驿站送来一个旅人。那个人好像在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你的耳朵怎么了？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耳朵吗？他问。鄱阳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礼貌地点点头。

46.5.只要稍微留心，就能发现鄱阳的腰带镶嵌金丝，他的头发颜色属于征服他人的族群，牧畜布满祁连山。但关于这些事情的问题，这个人一个也没有追问，他只是朝鄱阳伸出手：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耳朵吗？鄱阳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不问？吐火罗没有鄱阳。Darya，妫水；鄱阳是古楚的两个音节，象征不可胜知的湖泊

46.7.沾满颜料的影子手指摸过鄱阳耳朵，耳中有驰道一样的血络，鄱阳心想，他在空气中画我的耳朵。我会和这些壁画一样留下来吗，谁都可以看到…我不想被留在万世瞻仰的位置，应该告诉他吗？

46.9.工匠的思念过强时，器物中将含有他们的灵魂。鄱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灵魂。当他想要捉住这个人的衣袖时，手中只握到一些烟火和桐油味的空气。他在燃烧吗？还是说炙热的地面空气蒸腾，令影像产生动摇？无法捕捉的影像成其为一种抵赖，提醒鄱阳那个人早就不在这里了。他在死荫，或者长安，或者更远的地方

47.你真是一个古怪的小朋友，如果月氏不容忍你当一个古怪的小朋友，那就去外面吧，去吐火罗，去长安，去大马士革，去获得稠密的、应有尽有的爱，不可思议地快乐吧。如果你生来不是农耕民族，喝掺了酒的羊奶也很好，敦煌的画好看吗？向东边去，长安还有很多好画值得一看，他摸着鄱阳的耳朵说。

48.你看这里…这里画的是一个悲痛的人。那人面目模糊，寸余高，挑着一副扁担，正自山路下行。为什么这样说？鄱阳想发问，如何从这样小的尺寸里看出他的悲痛呢…？但是在十二窟壁画上，蕉下鹿角，莲花绶带，飞天与佛相中，青金、绿松石、自窟顶铺陈到地面浩荡的人间欢乐中，确实有一个悲痛的人

49.鄱阳醒来了。窟中空无一人……画了这些画的那个人早就不在这里了。在很远的地方，垣壁安静滴着水，飞天每隔十弹指敲一下鄱阳鼓膜。他想去长安。

孟姜（1）

人总是要为自己片刻心念不坚付出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