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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注釋:

王欣(音译)于1915年生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维多利亚市。她于1921年返回中国,四十多年之后又再次移民到加拿大。大多数时候,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独自生活在中国,因为解放后,她的丈夫抛弃了她并前往了美国。移民后她住在蒙特利尔,并曾在数家工厂工作。在我们采访她的时候,她依然住在蒙特利尔。她的故事翻译自粤语。

从我祖父母那辈起,我的家庭便扎根在了加拿大。我的祖父来维多利亚做生意。在那时,维多利亚没住着多少中国人。我记得那是个很美丽的城市。我们住在一间木屋里,有一个很大的后院,里面种着不少果树。我还记得修女会来接我们去教堂祷告。
我有四个兄弟和一个姐妹。我的父亲并不富有。他是个工人。我的祖父开着一家便利店。
当我六岁时,我的妈妈带我回到了中国。我们特别开心,因为我们能吃到在加拿大见不到的很多食物,比如花生和红薯干。回到中国是因为我的哥哥已经成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当时,在海外长大的中国男人都是如此。因为这里没几个中国女人,男人就得回去娶亲。他们不能娶洋媳妇。中国男人就要找中国女人。
当我们回到中国后,我们并不喜欢那里。作为一个小孩,我非常怕人,因为他们和我们是如此的不同。我的妈妈也会吓唬我们,说他们会把我们抓走然后吃掉,所以我们都不敢离家太远。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来说,在中国的经历并不愉快。人们对我们直呼其名。贼也对我们虎视眈眈,认为我们家很有钱。他们曾半夜溜到我们家里,试图把我们抓走。他们叫我们“金山女孩”「1」。
我们害怕极了,但我们必须待在村庄里,因为回到中国后不久,我们的母亲就生了重病,并很快死在了家中。我的嫂子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我的四个兄弟再次返回加拿大后,她就成为了一家之主。只有女人会被留在村庄中。
我的丈夫呢?别提了。他是一个旅居在美国的华人。我十八岁时就嫁给了他。我不想那么早就结婚。婚姻不是免费的。和我的哥哥一样,他回到中国,想要娶一位妻子。当我嫁给他时,根据习俗,我离开了我的家庭和村庄,成为了他家庭中的一员。之后,他留我在中国呆了一到两年。在他回到美国之前,我生下了一个男孩。几年之后,我的丈夫回来了,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孩。战争胜利后,他又回来了,这次我们有了第二个儿子。
我和我的婆婆生活在村子里时,日子还不错。我的公公也住在美国,会定期给我们汇很多钱,因此我不用去工作。我身边还有一个女仆。在她还小时我们就买下了她,并把她养大。我们存了一些钱,甚至还有余粮能借给别人。要知道,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很多人都被饿死在家中。中国人真的受了很多苦。幸运的是,尽管有很多年都没有收到从海外打来的钱,但我们想办法挺过来了。
战争结束后,我的丈夫回到了美国。他抛下了我。我们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他从没给过我一分钱。他已经在旧金山娶了另一个老婆,有了另一个家…
「1」译者注:中国南方地区对在北美打工的男子所留下的妻女的称呼。在华南侨乡的一些村庄,几乎所有青壮年男子都跟随着“淘金潮”前往北美当苦力,留下了自己的妻子、子女,还有年迈的父母。这些常年不回家的男子被统称为“金山客”。

生活就是有起有落。我曾经是个地主,之后我破产了。共产党刚在中国掌权时,我还在买地。因为我的成分是地主,所以他们对我施加了三年限制。他们抢了我所有的家当。在我去市场时,他们跟踪搜查我。我根本没有人身自由。我甚至不能和我的亲戚联系。这就是他们的规矩。但我还能吃上饭。我之前借了别人很多粮,如今我便叫他们还给我。
在1952年搬到香港时,我根本没想过要回加拿大。我在香港的一间教堂做缝纫工。我日以继夜地工作,每月能挣四十到五十刀。我的大儿子也会从美国给我们寄来一些钱。我的生活很贫困。但我已经离开加拿大太久了。即使我在加拿大还有一个兄弟,我也不会英语——所以我没决定要回去。
之后,有一天,我在市场碰到了一个朋友。她问我,既然我已经是加拿大公民了,那为何还要呆在香港。她的原话是,在加拿大要饭也比留在香港强。这句话点醒了我。我回到家后开始细想去加拿大的事。我开始觉得这是个正确的选择,于是我带着一大堆文件去了加拿大移民局。
当我再次入境时,我想去上英文课,但他们告诉我我不够格。我可是生在维多利亚啊!我是个加拿大公民!为什么我会不够格呢?但我拗不过官员。我真的很失望——懂英语的人每小时总会赚得更多。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在这里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生活来源。

当我来到多伦多后,我和我的嫂子住了一个月——她是个西方人。当时她和她的女儿住在一起,而我的哥哥在另一个小镇上做生意。我习惯了吃中餐,但我的嫂子只会给我做饼干、汉堡和面包——每一餐都是如此。我受不了了!有一天我的嫂子带我去了唐人街,我在中超买了一些食材。然后无论我做多少菜,我的嫂子和侄女总能吃得一干二净。而我上桌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不能再这样养活三个人了。我就剩二十加元了。我没工作,我的兄弟也不知道我的境况。所以,1967年,当世博会开幕时,我来蒙特利尔寻找出路。
我那时已经51岁了,但我不得不在工厂中工作,职责是给衣服剪线头。基本没办法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了。之后,我又在一家蛋卷工厂里找到了工作。我每周的薪水是30到40刀,可光付房租就得花掉三十。我不得不向我在香港的儿子借钱,所以每周就剩不到十刀的伙食费。生活很艰难。一分钱可以买三十个蛋卷。我再也没有回过多伦多,因为车费太贵了。我必须节省自己的开销。而且,当你总是忙着工作时,你是没有时间去外地消遣的。
很久很久之后,我去了另一家工厂工作。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每周的薪水超过了70刀。我就只高兴了那么几个月。我和我的上司吵架了。我发现他克扣了我们很多钱——但我们工人有力量!他在靠压榨我们赚钱!我在那里是为了谋生。我理应获得金钱,那是我劳动的回报。我告诉他,“我们不能被这样剥削!”我是从毛泽东的手底下爬出来的,我才不怕他……不,我不是因为和他吵架而被开除的。生意不景气,所以我被解雇了。

我在旧金山的大儿子联系了我,要我去和他及他的妻子一起住。我在那里住了几个月,但他们住在好莱坞山顶那里。对,就是那个有很多电影明星住的地方。那里太狭窄了,要是没有车就哪儿都去不了——所以我又回到蒙特利尔了。在这里,只要有一张公交卡,到哪都不是问题。
回到蒙特利尔后,我找了个离唐人街很近的住处,又在一家制衣厂找到了工作。之后,工厂倒闭了。因为几张工资支票跳票,我损失了好几百加元。我又失业了。所以,我领取了一段时间的失业保险金,直到退休了,我才能靠我的养老金生活。
在加拿大社会里,儿媳不会和婆婆住在一起。我最孝顺的儿媳是白人。她很接受我们的传统,也不那么挑剔…我现在住在政府住房里。必须有养老金,才能住在这种公寓里。这比租房好。在这里,我就是房主。当你和其他人一起合住时,你肯定会受到别人的约束。一些房东不允许你用他们的电话或者冰箱。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很强。
我每天都呆在家里。当我感到孤独时,我就做饭。有时我读报纸,或者去逛超市,偶尔也去散散步。我经常看电视,或者看儿子给我买的录像带。我也学会了几句英语。但现在我的孩子们都远在他乡,我经常觉得格外孤独。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当我忙于工作时,我并不感到孤独。你必须早起工作。然后,你一回家就上床睡觉了。第二天清晨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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