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来畅想一座赛博朋克都市：
- 这是两座小岛，紧靠北边的宏伟大陆。
- 两个小岛南北相望，被海洋隔开，仅靠几条大桥相连，形成了一座——咱们勉强称之为“城”。一条环岛公路将这座怪异的岛城画地为牢。所有土地都被几个巨型财阀、一个傀儡政府机构、一个外来独裁集团所把控。
- 一天，这座小岛被外界发现，财阀们迅速意识到，在这个三不管的地带，他们似乎，可以依托“赌博”制造出属于他们的时代。
- 说做就做，依托着这个核心产业。几十年间，北边小岛上迅速建起了数不清的怪兽建筑，统治者给这些建筑起名“娱乐城”、“度假村”。期间，野蛮的红色集团介入角力并赢得了席位。属于成年人们的搏杀结束后，往往便是生意。肉食者们最后同坐一桌，隐秘的合约很快落实，北边小岛建立起了群兽环伺的猎场，坐落其中的“娱乐城”们有着狰狞野蛮活脱脱仿佛从后现代画作具象而出的惊悚造型，张牙舞爪地耸立，是最危险的乌托邦，最绚烂的欲壑围城。
- 每天，各个口岸间轮转不休的巴士开往南北两座小岛十几个由财阀开设的怪物建筑中。一切从盖章开始，财阀们制造的梦幻隧道丝般顺滑地从乘客落地接受小岛检阅后的第一秒接管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衣食住行都能由“娱乐城”解决。如果你有对应的财富，小岛上几乎每个娱乐城都提供世界级的服务质素，你可以叫最美艳的妓女，六种吃法、无限量供应、新鲜弹牙的龙虾盛宴，全世界价值最昂贵的奢侈牌子，古怪喧嚣又铺张浮夸的视觉演出，艺术，哦，就连艺术都匍匐在脚下，像名牌包包般任君选择。
- 但它们匍匐的，可不是你，你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环。每个“娱乐城”一层最中央都是赌场，它们密密匝匝地铺展，生长出外人所看到的一切：食肆、商场、酒店……赌场的枝蔓穿过宽阔的马路，辉煌的灯色，连接到另一个赌场，最终，砰砰跳动着十几个名叫 Gambling 的心脏完成了岛城的闭环建构，一环接一环，丝丝入扣，一切都为这些心脏服务。这座小岛像个黑洞：它蚕食着四面八方经由四大洋七大洲滚滚涌入的血肉和金钱，再输送到牢牢把持着上层建筑的几个统治者手里。
- 我不想去描述那些进入怪物腹腔的人类的模样。
- 但总有那么一天，这些人走出赌场，穿过巨大的、怪物般的拱门，他们回到马路上。这一刻，咚咚，咚咚，空气中鼓荡着这些怪物心脏呼出的钞票气味。梦幻、奢靡，五光十色。但偏北季风带来的寒意又会让他们意识到这只是两个狭小的岛屿。他们刚刚体验了一把人类被“系统”选择、引诱、剥开、侵吞、牙齿滑破肌肤用倒刺勾出血肉、再把破损的表皮精心缝合、吐出的全过程。贪婪的笨蛋们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好本能地认为：“oh！这像一场梦。”
- 活像一场梦。
- 外循环属于这些人。而内循环属于被剥削者，属于最不自知的同谋者，也属于最微不足道的寄生者。更美妙的部分是，这三者，是同一群人。
- 南岛则是最古典的 Hi-tech 与 Low-life 对立意象，铡刀般的惊悚门拱下是当地民众的柴米油盐。有趣的是，就连这些柴米油盐，都由岛上的怪物们供给。岛城人的出生轨迹早早被划好：他们接受着当地的教育资源，被喂食着当地供给的粮食，快高长大，在他们十八岁的那一天，便庄严地宣布自己成为小岛的一部分。这座小岛提供着全世界最精细最美妙的服务的同时需要大量微生物来完成这件事，当黑洞需要你的时候，你只能被动地被选择。
- 无数岛民从每个南岛喧嚣的清晨被唤醒，他们穿越大桥来到北边的梦幻乐园，换上得体的服饰，成为制造幻梦的无数个背景板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他们是荷官，是手机店里挂着精英笑容的店员，是客房清洁员，是笑容可掬的引导，“猎物”们无法发现他们的身影，当他们想看清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失去了痕迹，就像一滴水进入海洋，就像一颗细胞消失在血液中。他们勤勉地维持着布景板的运转，双手张开试图尽力接住狂泻而下的财富中的一分一毫，最后，他们拿着这些对财阀而言微不足道的残羹，终于在南岛上买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小窝。是的，“他”“上车”了。但他并未想到，有一天，他的后代也会踏上这条耳熟能详的老路，直到多年后，他看到自己的后代每天被那个熟悉的清晨所唤醒，咔哒，什么东西完美地、精准地、不差一丝一毫地咬合——内循环，精妙的建筑艺术。
- 还记得那条环岛公路吗？那是一个被赋予每个岛城居民的诅咒，直到你突然鼓起勇气决定离开这条本不存在的界限，你才会发现，自己不是楚门，却跟楚门一起演了一辈子喜剧。
- 好了，设定结束了。听上去，这似乎是个无聊、平庸、俗套的设计。但咱们不妨假设一下，在无数个平行宇宙的无数条世界线的某一条上，存不存在那么一种微弱的可能，也许、大概，以上这些并非畅想。在西元纪年 21 世纪这个太阳系星球某个角落，某个大陆南边的海傍，确实存在那么两座小岛，它们被大海隔开，被几条大桥连通，恰巧，又被一条环岛公路所封锁——我是说，假设，如果这些妄想真的存在，它应该在哪里？有没有可能，这个设定，存在一个 B 面？
- 上一句话是玩笑。就算这是一个 B 面，就算这两座小岛真实存在，也无非是个拙劣的、没有现实波澜的小讽刺罢了。但我想说的是什么呢？我想说的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小岛的东边几百海里，也存在一座岛城，由一座半岛和一座小岛组成，被几条大桥和海底隧道相连。同样被几个利益集团统治着？
- 有一天，东边岛城上爆发了一场举世瞩目的抗争和战斗。有两百万的岛民走上了街头，他们也是巨大怪物城市身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寄生者，但在某个时刻，他们突然且不约而同地想问另一些怪物们——当然，广义上而言，这也许也是同一些怪物，这我们便不得而知了——一个问题，一个特别简单的、非黑即白的问题，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冒着无数非则与谩骂，顶着硫磺的味道，只是想扔出一个朴素的提问，“你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 看到这一幕，西边岛城的居民们暴怒了。他们隔着大海，痛骂东边岛城的居民们的不知足、贪婪、幼稚。大人们不但给你们吃的喝的，供水供电，如此费尽心机地给小岛建起了围墙，还建造了跨海大桥；大人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食物和商机，也变相地让我们生活得更好，我们历史上从古至今都是一家人，请问，面对母亲，你们怎么敢、怎么能提这样的问题！？你们配吗！？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看妈妈每年给我们发七千块，你们妒忌了？可他们明明也给你们每人发了压岁钱了，还发得比我们多，你们怎么还要问？问问问，那么多问题，你们真的是人类吗？你们有心吗？你们活该被打死、被凌迟。唾沫四溅中，西边岛城的民众们愤怒地陈诉着自己的不屑与睿智，周围响起纷纷掌声，有的是来自怪物们的，另外一些呐喊和挥舞的旗子，西边岛民们并未找到主人，但他们也不在意，真的，只要有掌声就好了，说明我们问对了，我们说得对！他们在东边小岛战斗失败扬起的尸尘间骄傲地抬起了胸膛。海风吹拂在璀璨的灯色上。他们代表了岛城最后的骄傲与尊严。
- 最后的问题来了，如果是你，你更愿意做西边岛民，还是东边的岛民呢？又或者，你可能，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 当然，也许，东边的岛民，西边的岛民，你们，我们，在故事的结尾都会被同化成北边那片广博的、浑厚的、源远流长的伟大大陆的一部分。
- 在赛博之城里，我们都拥有美好的未来。
- 前面都是玩笑话——别忘了，这只是个畅想而已。新春快乐，祝我们生生不息，轮回不断、感恩戴德，赞美太阳和雨露，赞美月光和镰刀，默默感恩，永存信念，永世不得超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