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和在北大读书的学妹聊天,她告诉了我两件事。

清华大学这些天连续有两个学生去世。3月13日,有个学生(好像是博士生)把隔壁寝的同学捅死,据说是因为被害人经常深夜打游戏到凌晨四点;3月15日,另一个学生(好像是本科生)被室友发现死亡,此前大概已经有一两天没下床,据说是过劳死。清华及时采取了措施(舆论控制,逝者的室友全体保研以封口),因此消息没有传出去。

另有一件旧事,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有一个北大学生(本科一年级)跳楼自杀。她的室友带着花束前去悼念,在半个小时内就被辅导员带走谈话。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学生自杀,她甚至只是隐约知道这件事,根本无处知道细节。北大也同样封锁了信息。

这让我想起,北大在校园里竖起了蔡元培像,在宣传自身的时候也极力向之挂靠,但是蔡元培的骨灰却一直停留在香港穷人公墓,北大始终拒绝迎回。大概是因为四一二清党时,蔡元培在上海召开中央监察委员会全体会议,领衔发表《护党救国之通电》,要求清党,并且编订了一份包括共产党全体高层的通缉单。
清华在纪念100周年校庆的时候,罗列校友,把党政高官置于金字塔顶端,底层小处隐隐可见潘光旦、叶企孙等名家,不愧为清华党校。另一个公开的秘密是,每一个高官(大约副部及以上)都可以获得清华赠送的论文博士学历。不需就读,三篇论文即可获得文凭,实为赠与。

我和她都没有什么话再讲,大学精神大抵是死了。

@Cincinnatus

3月15日,大家传言清华一名学生离世了。
第二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别人转的死者公开信,得知死者是跨性别者Arts,是自杀离世的。
也是在3月16日,晚饭后,我在食堂附近看见了很大的动静。几个手里捧着花的同学,在紫荆园附近被一群身材高大魁梧、都穿一身黑的年轻男性围住了。看起来黑衣人在不断地冲撞同学的身体,堵住他们的去路,并试图抢走花。我一开始只是好奇,但反复听到一个女同学高声哭喊: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甚至还听到 “救命啊!” ,我觉得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处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所以想留一会儿看看会不会有危险。四周的黑衣人怕有二三十个,有的头上还戴着耳机。他们持续地围堵,对哭喊无动于衷,也不听被围住的同学说话。我当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很愤怒了。如果现场没有一些被哭喊吸引而驻足观望的同学,黑衣人们又会做什么呢?
(事后一想,平时也没在学校里见过这样的身影,他们肯定都是便衣。)
不久,女同学好像更崩溃了,她非常绝望地在喊“我的朋友死了!我只是要哀悼ta!”我才明白这些同学是要用花悼念arts,因为15日传言中的出事地点正是旁边的宿舍楼,

@Cincinnatus
他们也正在围堵中向那个方向挣扎。他们也就挣扎了几米远,到了紫荆园前的路口中,黑衣人们似乎就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挪动了。我往前想离他们近一点,但被黑衣人拦着。我看见其中有同学提出想去操场上,也被封住去路。有的黑衣人还在对现场进行拍摄,一点都不顾忌他们的包围圈妨碍了路口的通行。
这样又僵持了一阵。黑衣人中有人说出“等校领导来”这样的字眼。然后,确实有个像是老师的人过来了,他就像没注意到黑衣人们,直接和捧花的同学们交涉起来。有同学大声向他质问黑衣人是谁,似乎没有得到答案,不过黑衣人此时也不再紧逼同学们的身体。然后同学们和这个人一起去了出事的宿舍楼下,我看见他们安静地把花放在墙脚,不一会就分散离去。此时仍有很多黑衣人守在原地,也有一些分头尾随了离开的同学们。

其实学校里每年都有几个同学去世,这些消息会在校方一如既往的封锁中曲折地传播,然后被遗忘。我也曾为去世的同学摆花哀悼,然后花在几小时内就被清除了。但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这次同学们的哀悼会遇到这样激烈的破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更没想象过它会发生在我每天生活的校园里。

@Cincinnatus

他们放的花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吧,就像以前一样。但我感觉心中平添了无法消失的记忆和创伤。

@gysz 谢谢你的补充,能和黑衣人面对面交涉,已经很勇敢了,毕竟有那么多人视而不见,畏惧于监控探头和辅导员,计算着自己的推荐和保研。清华的学生一直很勇敢,在白纸运动的时候愿意站出来举起白纸,对抗黑暗。

这些创伤不应该被埋没,而应该被记录。记忆是我们仅有的东西,也是仅有的尊严。如果只记得2+2=5,那就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了立足之地。

他们赤裸裸地展示“你朋友死了也与你无关”的冷漠,同时内蕴着“反正我知道你们什么也做不了”的嘲弄。他们可以是因为来自上级的压力/维稳绩效的要求而做事,每个组成个体也有自己的感情,但当他们集体转头面对学生,就只剩下官僚系统非人的残酷。

生活在这里,像是麦粒忍受着磨盘,需要极度的勇敢和坚强。

@Cincinnatus 虽然我也觉得华子又红又专又被两任校长搅得一塌糊涂还老喜欢封锁消息,但我觉得白纸那次的事情还是值得我为它说句公道话的。白纸那天有警车往学校里去,在门口被保安拦住了。据说是警方接到报案要出警,被老师们坚决否认了。。。虽然不能否认这里头有华子想给自己挽尊的成分在,但它多多少少是保护了一下这帮学生的。那天前去处理的老师也没怎么刁难举白纸的同学,更多是劝走。。。怎么说呢,感觉华子烂是烂,但是也不算全烂吧。。。 :11127:

@cabbages @Cincinnatus
哎,抱歉,我有些不同意见要冒昧在你这提出,望见谅。我想主要还是要看我们应该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学校吧。

如果我们选择站在体谅学校的现实处境的角度,那我们期望清华或者北大在当今这个大环境中出淤泥而不染,独留一片净土当然是不实际的。我们也可以说校领导们想要压制事端是“保护闹事的学生”,因为确实,如果事情闹大了那学生要面对的“问题”就更严重了。双赢。

可是,如果我们回到常识和良心的角度。关键点在于,在去年白纸运动的情景中,我觉得主动带头发声、组织学生发声才是一个大学应该做的事情。(就像现在,主动组织学生哀悼逝者才是大学该做的事情。)因为当时防疫造成的问题之大是如此明显而可笑,背后的政治原因又如此令人耻辱。学校,作为一个学术机构,在这种情况噤声,而且一心一意想着配合防控政策,甚至在学生自发参与白纸运动时依然对学生们说什么“要注意身份和影响、要注意不要被外媒利用、要注意不要被群众曲解,误以为同学们反对党的领导”,我是觉得没法为学校说好话。

这次的事情更是如此,上周一周之内,紫15、紫4、紫8接连有学生过世,紫1还有上面象友提到的事件,学校的应对毫无人性也毫无道理,我想不出任何可以为学校辩解的理由。

我下面说的是带情绪的话,如果你觉得受到冒犯,我可以收回并道歉,但我确实真心觉得,如果我们认为学校做了这么一点“保护”就可以说是“不算全烂”的话,那你也可以说中共确实守护了领土边境,为我们提供了安全,也“不算全烂”。

@KolyaKrassotkin @cabbages
@xx1799
@Cincinnatus
这才看到象友们的争论

有友友讲到了大学的功能问题。现代大学起源于(据说)1088年建校的博洛尼亚大学。在其创立半个多世纪以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Barbarossa)于1155年签署了“学术特权法案(Privilegium Scholasticum)”,规定:
“1.大学人员有类似于神职人员才有的自由和豁免权。
2.大学人员有为了学习的目的自由旅行和迁徙的权利。
3.大学人员有免于因学术观点和政见不同而受报复的权利。
4.大学人员有权要求由学校和教会而不是地方法庭进行裁决的权利。”
博洛尼亚大学在1158年接受该法案,成为第一个接受该法案的大学。从此大学获得了学术自由和政治豁免权,这一传统一直延续。越战期间,有诸多大学拒绝清退逃避征兵令的反战学生,其理由即援引自大学的政治自由地位。
在欧洲及后来的北美洲,大学是社会思想的引擎,独立于政治。民国时代,中国的学制学习西方,引进了学术独立的思想,但是整个国家处于飘摇之中,民族主义议题位于核心地位,学术自由只有靠少数人苦苦支撑。红色中国建立以后,学术自由的脊梁就被打断了,这段历史不必多说。现在的大学,是依附于政权而运转的,其运行也是服从于政权意志的。

如果从“大学”这个词应当承担的意义讲,我完全同意@KolyaKrassotkin的观点,即大学应该在保护学生,乃至反抗邪恶方面负起责任。但是从现在的体制看,中国的大学机构本身就是政权的延伸,本质上不具有独立性。因此其所作的恶,本身就是政权作恶的一部分。所以要求大学对学生负责没有意义,这只是我们从应然的角度对“大学”提出的要求。
大学作为学生活动的空间,应该为学生提供教育、保护和一定的引导,此外,所有自由都应该交给学生。学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学校,或者说,系统中的每个部分都要有自己的主体性。如果某一部分缺失的话,制衡就会倾斜,原本好的大学机构也可能开始作恶。

至于独裁者的权利,那是自我授予的。他们不过是抽象出“人民”这一模糊的政治概念,然后模仿民主形式让“人民”授权予自己。本质上,他们不对任何人负责。而且,由于其合法性缺失,即便其绩效优良(肯定是政治以外的领域),也不能使其免遭批评,也不能增进合法性。如果绩效不佳,则在合法性问题之上,更添一层罪恶。我觉得这里是有一种二重性。
因为在我眼中,大学已经成为政权的延伸机构,而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应该是一个有独立性的机构,可以受到学生/教授群体制衡,因此这种二重性也适用于大学。

有友友提到,清华有拒绝警车进校等。但在我看来,这仍是官僚系统出于自身考虑的行为。在事件规模较小,可以被控制的时候,采取隐瞒,小规模处理的方式更符合其利益(可以考虑一下疫情期间各地对小规模产生的病例进行瞒报)。当事件严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则立即斩草除根,不留扩大的可能性。这一点可以参见北大马会的故事,其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学校打击,但是仍有活跃的空间。直到2018年,北大马会随北京多个高校的左派组织南下声援佳士工人罢工,此时就触到了官僚系统底线。北大马会遭遇政变(马会变鹿会),主要成员被逮捕并被退学,会长被裸体搜身并非法关押,手段非常强硬。
如果事件严重到一定程度,我相信清华的官僚会毫不犹豫地镇压。
还有友友提到,参与处理的学校人员可能是出于“父母心”,这一点我也不否认,毕竟个人都还有人的情感。在较为宏观的角度上,可以将这个理解为,学校组织在执行命令的同时,运用了自身保留的一定自由裁量权。这可以减少对学生的伤害,但是不能改变学校组织为恶的本质。
如果说从消极义务的角度来理解,我觉得友友分析得很有道理。虽然我个人觉得,在自我赋权的情形下,权利与义务已然脱钩。在应然角度,我们可以强调权责对应,觉得学校提供保护是应该的;在实然角度,却很难对其履行“义务”报以希望。当紧急事件再次来临,学校弃学生于不顾,也完全有可能。此时谴责它不履行义务,总也显得苍白。

@Cincinnatus 象友对独裁的分析那段醍醐灌顶!(此处有一个如我头像所示的表情)我感觉是我自己眼光太狭隘了,只看到了微观个体的表现所以把话题带偏掉了对唔住 :11133: 从宏观视角上看的话,我不会为华子辩护什么(更无法辩护,因为事实就是它的主体就是很烂)现在国内大多数学校遇事都是想办法镇压,区别就在华子"身居高位"能为虎作伥所以更容易压下去。。。唉。或许我国主流声音不发生转变,这种状态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许即便转变后也会一样?那可能就涉及到这种一出事粉饰太平盖不住就捅你一刀的做法的形成过程了。俺对这里了解太少太少了,还是不瞎说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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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bbages 没关系的,有想法的话,直接参与讨论就可以了。公共讨论就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形成的。
我的哲学基础蛮薄弱的,比不上象友们的水平,不过是有感于心,说一些自己的思考罢了。
至于路径依赖,或者说社会思想资源的内容,我也在思考,感觉有毒文化影响太深了。所以我一直在抨击法家思想,我觉得法家要负很大的责任。互害的思维惯性一旦形成,就需要极大的压力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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