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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读以赛亚·伯林的《扭曲的人性之材》,第一次接触了他「理解现代文明的三个预设」:

预设一:对所有真正的问题来说,只能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其它所有答案都是错的。
预设二:找出这些正确答案的方法一定存在。
预设三:所有正确的答案必定毫无例外地彼此相容。

当时我的反应是这样的:「这话说得太绝对、太极端了。凡事都应该辩证地看,世界上没有永远正确的答案。」

光是回想起来自己曾经这样思考过问题,我就已经面红耳赤了。于是,下面的话写给十几年前的自己:

对于第一个预设,同一个问题有可能存在着多个正确答案。比如,在「小马过河」里,小马的问题「这条河深不深」,老牛的答案是「这条河不深」,而小松鼠的答案是「这条河很深」。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genuine question)。真正的问题应该是「对这头老牛来说,这条河深不深」以及「对这只小松鼠而言,这条河深不深」。

同理,「人生应该怎么规划」、「英语怎么学」、「哪家馆子好吃」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对于一个复合的、含混的、没有主体的问题,又如何能得出真正的答案呢?

对于第二个预设——「找到这些正确方案的方法一定存在」—— 对像我当年一样头脑混沌的人最难理解的是:「该方法存在与否」与「该方法被知道与否」与「该方法能被知道与否」是三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把这三个问题比作对知识的星际探索,那么:

「能被知道与否」取决于人类先锋航行器的先进性;
「被知道与否」取决于人类先锋已经抵达的星际空间;
「存在与否」则是一种信念,一种在起航时就无条件坚信的思想钢印。

对于第三个预设——所有答案必须彼此相容——这是我最想回到过去告诫自己的:

如果你对「政府是否应该重拳打击囤货居奇导致的物价飞涨」的答案是「应该」,而同时对「价格上涨是否会刺激供给端以平衡需求端」的答案是「是的」——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如果你对「没对中国进行全面了解,能否对」的答案是「不能,中国那么复杂不能一概而论,没去过就不要乱说」,同时对「美国社会是什么样的」的答案是「一言以蔽之,枪击美利坚,自由每一天」——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如果你对「政府与公民是什么关系」的答案是「公民纳税雇佣了政府作为乙方,为作为甲方的公民提供各种服务」,同时对「你如何看待持续批评政府的人」的答案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那么这两个答案就会很大程度上不相容。

答案不相容并不是严重的问题,因为我们获得知识的途径非常庞杂——不同体系中的知识繁芜地堆积在我们头脑中,未经审视。而我们整合知识的速度,大多数情况下都要远远慢于知识获取的速度。

让所有答案彼此相容,是我们一生的修行。

你可能见过这样一种人——他们的「底层逻辑」与「根源问题」都极度简洁;他们对大到家国历史,小到生活琐事的切入分析都极其犀利与迅猛;他们做的很多事情,看似毫无关联,但时间一长,你会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来自于同一个起点,并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你可能会用「通透」二字来形容这种人。但这种「通透」,并非来自某种天赋,而是因为这种人:

更关注于「耐心地提出更清晰的问题」,而非「含混地回答一个含混的问题」。(预设一)
因坚信「存在一个方法」而秉持「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信念。(预设二)
无时无刻不在审视与对比自己头脑中看似不相干的答案,一旦发现矛盾与不相容,则废寝忘食地寻找其知识体系的纰漏。(预设三)

每当看到他们,我内心都艳羡不已。

——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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