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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会的各位市民和士兵们!今天,大家聚集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是为了祭奠抚慰在亚斯提会战中英勇献身的一百五十万英灵而来的。为了守护祖国的自由与和平,他们献出了自己最尊贵也最宝贵的生命。”
光只是听了这么一段讲话,杨就已经感觉很想伸手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了。聆听者感到羞愧难当,而演讲者却在台上坦然地罗列一堆空泛华丽的辞句,如此滑稽的状况,难道也是人类自古希腊时代起就流传下来的一种传统吗?
“刚才,我提到了‘最尊贵也最宝贵’这几个字。诚然,生命确实是最尊贵最宝贵的。但是,众位,他们却用他们壮烈殉国的行动告诉了我们,人世间还有甚至比个人的生命更加宝贵的事物。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它就是祖国和自由!他们的死,是那样壮美。那是因为,他们牺牲了小我,保全了大我。他们是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恋人。原本,他们也拥有着渡过属于他们的充实而幸福的漫长人生的权利。但是,他们放弃了这种权利,英勇地奔赴沙场,壮烈牺牲了!众位市民们,我敢问众位一句,这一百五十万将士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呢?”
“因为首脑部门的作战指挥太糟糕了。”
杨低声说道。如果说杨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过大了。杨周围的几个人一脸惊愕,全都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黑发的年轻士官。杨回看着这些人当中的一个,那人感到一阵惊慌,赶忙把目光挪回到了台上。
台上,国防委员长还在继续长篇大论地演讲着。特留尼希特的脸颊上泛着红晕,眼中闪烁着自我陶醉的光芒。
“没错,这个问题的答案,刚才我已经阐述过了。他们是为了守护祖国和自由,抛头颅洒热血,最终英勇战死的!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死亡,能比这样的死更崇高、更值得称赞吗?他们用更胜于任何雄辩的行动教育了我们,告诉我们为了‘只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而死’的行为,是多么渺小与卑劣。众位必须时刻牢记,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我。这是比我们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我们要时刻记住这一点!而我,还要用更大的声音说上一句。唯有祖国和自由,才是值得我们以生命为代价去守护的东西。我们的战斗,是正义之战!那些主张与帝国议和的,自称‘和平主义者’的人!那些总觉得可以和专制性集体主义共存的,自称‘理想主义者’的人!都赶快从痴迷妄想中醒醒吧!不论他们的动机何在,最终,他们的行动都会削弱同盟的力量,反而为帝国带去福祉。换在帝国当中,什么反战和平,都根本不会被认可。也唯有在自由平等的我们同盟当中,才会允许他们对国策发出反对的声音。而他们却丝毫不知道珍惜!人世间,再没有比那些整天只会嘴上鼓吹和平的人更天真的存在了。”
说起来,倒也确实有一件呢。杨心中暗自想道。这件事,就是躲在安全的地方,整天鼓吹主战论思想了。杨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周围众人的狂热之心,正在一刻不停地膨胀,而这一点,反而让杨感觉无比厌倦。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煽动者似乎都不会失去民众的支持。
“我斗胆说一句。那些反对这场打倒银河帝国专制集体主义之圣战的人,全是一群国家的蛀虫。他们根本就不配拥有同盟国民的高贵身份!唯有那些为了守护自由的社会和保障社会的国家体制,不畏牺牲、英勇奋战的人,才是真正的同盟国民。在这些奋勇殉国的英灵面前,那些毫无良心的卑劣之徒,赶快找个地缝藏起来吧!这个国家,是我们的祖先动手建造起来的。这个拥有伟大历史的祖国!这个自由的祖国!为了守护这唯一值得守护的事物,我们难道就不该站起身来,英勇奋战吗!奋战沙场吧!为了我们的祖国!同盟万岁!共和国万岁!打倒帝国!”
伴随着国防委员长的怪声高叫,听众们的理性也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狂热的巨浪推动着六万人的身体,让他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咧开大嘴,高声附和着特留尼西特。
“同盟万岁!共和国万岁!打倒帝国!”
无数条手臂,让军帽高高飞舞到了半空之中。这是一场掌声与欢声的狂骚曲。

“国防委员长。”女子用女中音般清晰的声音,向着台上说道,“我叫做洁西卡·爱德华。我是在亚斯提会战中战死的第六舰队幕僚约翰·罗伯·拉普的未婚妻。不,应该说曾经是。”
“这……”
先前一直滔滔不绝的“下一任指导者”变得张口结舌。
“这真是令人感到万分遗憾,女士,可是……”
嘴里说着这些根本什么用都没有的话语,国防委员长毫无意义地在宽敞的会场中环视了一圈。六万人的听众,用六万人的沉默回应着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两眼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失去了未婚夫的女子。
“我不需要您的劝慰,委员长。因为我的未婚夫是为了守护祖国,最终壮烈成仁的。”
洁西卡静静地抑制住了委员长的狼狈。特留尼西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副彻底放心的表情。
“是吗?嗯,您真是足以被称为拥军的楷模呢。您这种令人赞赏的精神,终有一天,一定会得到报偿的。”
看到特留尼西特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杨不由得想要闭上双眼。对于特留尼西特的行为,就只能说上一句“人如果连羞耻心都没有了,也就什么都做得出来说得出来了”吧。
另一方面,洁西卡却是一副冷静如初的模样。
“谢谢。不过,我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却是想要问委员长您一句话。”
“哦?您想问什么呢?只要我能够回答得上来的话……”
“您现在在哪里呢?”
特留尼西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许多不明洁西卡意图的听众,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啊?您说什么?”
“我的未婚夫为了守护祖国而奔赴战场,现如今,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委员长,您又在哪儿呢?赞美死亡的您又在哪儿呢?”
“女士……”
国防委员长已经彻底狼狈不堪了。
“您的家人又在哪儿呢?”洁西卡的追问依旧不依不饶。“我牺牲了我的未婚夫。您却一直在这里向国民讲说牺牲的必要性,敢问您的家人又在哪里呢?您的演讲丝毫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您自己是否又真的在身体力行地实践着您所说的那些话呢?”
“警卫!”特留尼西特左顾右盼,高声叫嚷着,“这位女士的精神有些失常了!把她带到其他房间去!军乐队,我的演讲已经结束了。国歌!吹奏国歌!”
突然间,有人一把拽住了洁西卡的胳臂。洁西卡一扭头,看清对方的长相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快走。”杨威利沉静地说道。“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充斥着英勇雄壮的旋律的音乐,响彻了整个会场。这首曲子,正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国歌《自由之旗,自由之民》。
友人啊,终有一日,我们要打倒专制者
在自由解放的行星上
高高竖起自由大旗
吾等现在战斗不息,为了光辉四射的未来
吾等今日奋斗不止,为了硕果丰收的明日
友人啊,一同讴歌自由之魂吧
友人啊,一同展现自由之魂吧

配合着音乐的旋律,听众高声歌唱起来。与先前的那番毫无秩序的高声叫嚷不同,眼下,众人的声音全都汇合成了统一而丰富的旋律。

专制政治的黑暗彼方
用我们的双手,唤来自由的拂晓吧

“杨。”
洁西卡·爱德华叫起了自己身旁的青年的名字。
“嗯?”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惹人厌的女人吧。”
“为什么?”
“大部分战死者的家属都在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悲伤,而我却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叫嚷了起来。让人觉得不快,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从来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依靠默默忍受来解决或者改善的,必须有人出面来指责追究指导者才行。尽管杨的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没有把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口来。
“倒也没有。”
两人并肩坐在宇宙港大厅的沙发上。
洁西卡即将乘坐上一小时后的渡船,返回与海尼森相邻的行星特鲁努森。她在那里的一所初中里当音乐老师。如果约翰·罗伯·拉普少校还活着,估计不久之后,她就会辞职结婚了吧。
“你真是出人头地了呢,杨。”洁西卡的双眼,盯着从两人面前经过的母子三人。杨没有答话。“你在亚斯提的表现,我都已经听说了。还有你以前立下的那些功勋……约翰·罗伯一直都对你感到很钦佩,总说你是同期学员中的佼佼者。”
约翰·罗伯·拉普是个不错的人。尽管杨的心中也曾经感到过一丝落寞,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洁西卡选择了他,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洁西卡是士官学校的事务长之女,念了音乐学校。而现在,她又成了一个失去了未婚夫的音乐教师……
“除了你之外,那些同盟军的提督,全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在一次会战中,他们造成了一百万人以上的牺牲者。从道义上来说,他们都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杨却有些不同意洁西卡的说法。要是同盟军中出现了虐杀非战斗人员或者撕毁停战协定之类的野蛮行为,那得另当别论,但所谓的名将和愚将之间,原本就不存在什么道义上的优劣之差。在愚将坑死一百万自家士兵的同时,名将也会残杀一百万的敌军士兵。其中的差别就仅此而已,从即便束手待毙也不愿动手杀人的绝对和平主义者的立场来看,两者毫无差别,全都是屠杀者。
愚将该当感到羞愧的,是他们在能力上的欠缺,而所谓的道义,则完全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问题。可是,即便把这些话说出口,想必洁西卡也无法理解,而且,他感觉这也不是该当去寻求他人理解的话语。
听到宇宙港的登船通告,洁西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即将搭乘的定期船只,马上就要启航离港了。
“再见了,杨。感谢你能来送我。”
“路上当心。”
“你可要加油奋斗啊,连同约翰·罗伯的份一起。”
杨怔怔地目送着洁西卡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搭乘口里。
加油奋斗啊。不知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否想过,这话意味着要让自己去更多地残杀敌人。大概,不,她绝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而这一点,也同样会在银河帝国里造成许多与她境遇一样的女性来。到了那时,帝国的女性们又该向谁哀泣,该向谁怒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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