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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文翻译:Illia Ponomarenko,成长于Donbas、求学于Mariupol、准备定居于Bucha的乌克兰战地记者,在给Kyiv Independent的供稿中饱含深情与苦痛地讲述了他与这些城市的今与昔 

Illia Ponomarenko:俄罗斯如何毁灭了我生命中的三座城市
kyivindependent.com/national/i

“妈妈,你必须要逃出来,”当时我正对着电话一遍又一遍地讲着。
“我已经给你买了票,搭夜班火车来Kyiv吧。为你的安全考虑,离开城里一阵子。谁都不知道最糟糕的情形是不是就要发生了。”
但是我妈妈Iryna不肯听劝。我在打破她安逸而循规蹈矩的个人世界,生活在Donbas地区的Volnovakha市,当一名中层职员。
我在请求她抛弃这样舒适的日常生活,只因为一些在她听来是无稽之谈的东西——正在积聚的大战阴云。
“你真是疯了,”她每晚都这么争辩道。
“这里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切都宁静祥和。不要干傻事了,我在这里过得好极了。”
但是我非常焦急。作为一名记者,我认识到俄罗斯开战的疯狂危机正在急剧滑向最坏的境地。
每一天,俄罗斯的反乌克兰狂潮都在愈演愈烈。激奋的宣传机器正沉醉在血与火之中,要求为了实现“历史的正义”,作为独立国家的乌克兰必须被抹除。
俄罗斯的Vladimir Putin,面部被疯狂的凶恶所扭曲,正在作自Adolf Hitler以来最充斥着帝国主义与仇恨的演讲。
他们真的要这么做了。
我的家乡Volnovakha离Donbas的战争前线仅有20公里。
时间正在流逝。
我在通话中费了一大通盛怒的吼叫,最终还是把我妈妈送上了到Kyiv的火车。
她在2月23日晚上登上了火车。
几小时后,大约在凌晨5点,在笔记本电脑前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的我再次打给了她,当时她正在开往Kyiv的通宵火车上睡觉。
“快醒醒,叫醒城里的所有人。”我说。
“开战了。”
俄军对Kyiv展开的第一轮雷鸣般的空袭已经在震颤着我房间的窗玻璃。
紧随其后的是欧洲自二战以来规模最大、最具毁灭性的侵略战争。
俄军直升机带着一支精英空军部队降落在Hostomel机场。全副武装的大兵团取道Chornobyl无人区杀向Kyiv。俄军的Spetsnaz特种部队的Tigr装甲车逐渐突破Kharkiv的防线。
一切都像一场末日的梦魇,让人醒来时还带着冷汗。然而没有醒来的可能。
我妈妈离开Donbas几小时后,Putin就发动了全面战争。很快整个地区再次沦为了巨大的战场。
Volnovakha只是Donetsk州众多不为人知的城镇之一。
它始建于1881年,是一座小型火车站。
当时,在19世纪晚期,俄罗斯帝国正在建设庞大的铁路网以把它迅速发展的新兴工业中心连接起来,尤其是Yuzovka(后来成为Donetsk)和港口城市Mariupol。
这个聚居地最初只有一群维护帝国铁路的工人居住。在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中,这座城保持着作为重要铁路枢纽的地位。
城里很多人为当地的火车站工作,城市的生活也与铁路息息相关。
我小时候在当地一所小学,每天要走两公里多的路去上学,后来它让位给了吱哑作响的铁轨。
这是一座非常平凡而安静的工人城市,有将近两万人在小麦与玉米田间过着慢节奏的生活。
几家看起来可疑的酒吧,一家市场,一座偏远的巴士站,一座天黑后就不该去的公园,一家朴素的书店让我曾经在那里花光了零用钱。很多像我一样的青少年在街头漫步,寻找着乐子。
但那个世界的角落有其美好舒适之处。
当一位《滚石》杂志的记者在采访中向我问起Volnovakha时,我想出了一个精准的描述:那是个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地方。包括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
难怪我妈妈拒绝相信大战将至。
在俄罗斯2014年起对乌克兰发动的战争当中,我的家乡Volnovakha两次被全世界所议论。
第一次在2015年2月,一枚俄BM-21 Grad导弹就在城外的公路上击中了一辆满载乘客的当地巴士。十人当场身亡,血从摧毁的车厢往外流。我的教母就在当场,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
Volnovakha始终在乌克兰控制下,近几年来发展非常迅速。有些很不错的餐馆和酒吧开业了。很多人从俄占领土来购物。新开张的小店如雨后春笋。
政府进行了大额的投资。人们的工资水平相当高。
乌克兰军队开玩笑将它称作“Volno-Vegas”,认可它优越于Donbas地区内的其他很多城市。
那些日子随着俄军在2月27日,大战的第四天从东边袭来而结束了。
作为关键的运输枢纽以及Mariupol北边的堡垒,Volnovakha有着战略意义。因此俄军常规与军队混合的武装力量对它毫不留情。
被围困的城市落入了地狱。
当乌军保卫该地区时,我的同乡在严酷的轰炸下身在地下室的黑暗中忍饥挨饿。
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手机信号,没有出路。
很多人在干渴与绝望的驱使下想办法到外面来。出来过的人说他们看到被摧毁的街上满是没那么幸运的人们的死尸。
我妈妈最好的朋友Oksana幸存下来,因为她只是骑上了自行车,在一片漆黑中无目的地前行。她非常意外地找到了一个乌军的检查站。
我年老的祖母在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的地下室里挨了两周,才被我叔叔救出来。
乌军正在抗击敌人,同时成百上千的平民被撤离。
但到了3月12日,当地政府承认Volnovakha作为人类聚居地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它成了一片了无生机的废墟,没有一座建筑还保存完好。
Volnovakha再次被举世谈论。
然而那只是开始。
接下来,轮到Mariupol了。
全世界从图片和视频中看到的这些烧焦的建筑曾经是Mariupol国立大学,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五年快乐的学生时光。
如今因被炸弹摧毁而臭名昭著的剧院,是我曾经带女孩来约会的地方。
那边一幢损毁的房屋曾经是我买下第一把吉他的音乐商店。
那是我们以前醉酒彻夜狂欢的宿舍楼。
那是我的书店。
那是我打过零工的仓库。
去年9月,我朋友和我做了一次为期三周的环游全国之旅。返回Kyiv前的最后一站,我们决定途经Mariupol,只是为了跟老朋友打个招呼,回几个老地方看看。
我真心为这座城市改善的程度感到惊讶。干净的街道,平整的马路,漂亮的新公交站,美观的新咖啡店,餐厅几乎像Kyiv的一样好。
发展真是神速。
和平与自由广场,25只白鸽构成的雕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是我对Mariupol最后的光鲜记忆。
现在看来,那也是我与这座城市的告别。
像Volnovakha一样,Mariupol被俄军的轰炸夷为平地,据报有两万平民死亡。
死带来的悲痛是普遍而深远的。我们中几乎没有人逃得过。
我以前的一位同学,Serhiy Myronenko,在Mariupol被俄军炮弹杀害,当时他正在街上收集一些柴火。我朋友的父亲Ilya Gubenko在Mariupol的公寓中被杀。
我在Kyiv的室友Ivan花了几星期弄清楚他在Mariupol的妹妹是否还活着(她现在安全了,尽管深受创伤)。
战争爆发60多天以来,我们无法得知我们的几十位亲朋好友、前女友、大学同学们都遭受了什么。
然后就是Bucha。
Kyiv西北部的一个安逸郊区,掩映在树林中的一片静地,受青睐的房产投资地区。公园中的城镇——在我看来很不错。我在Kyiv州骑自行车旅行期间注意到并爱上了它。
我决定就在这里投入我微薄的积蓄,买下了一套半建成的公寓。就在2月24日前两天,我登记成为了这套公寓的主人和居民。
现在Bucha作为俄军战争罪行和暴虐的象征而举世闻名。现在你用谷歌搜索“Bucha”的时候,看到的不会是当地公园、房屋和湖泊的图片。网络会向你展示乱葬坑,被摧毁的装甲车,烧焦的房屋,以及双手被绑、头部中枪的平民尸体。
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座城市其中之三,Putin都浸透了鲜血,一座接着一座。
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被迫见证这些的四千万人之一——仅仅因为一个疯狂、充满仇恨的独裁者认定乌克兰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因此必须使它臣服。
2月24日中午,我妈妈安全到达Kyiv。
中央火车站寒冷而阴郁,整座城市深受震惊。成千上万的汽车堵塞了所有主干道和公路,拼命逃离。
不敢想象的最坏情形真的发生了。当时,我们中很多人觉得完蛋了。
但是在把妈妈带到西乌克兰的一个安全地点后,我和我的室友决定无论如何要返回Kyiv。至少是为了不在至暗时刻把我们的城市撇在身后。我们以为自己可能到得太迟,只能在那见证城市的沦陷。
我们排除万难回来了,冲进空旷的城市里,S-300防空系统的探照灯监控着瞄准Kyiv郊区的俄军导弹。
Kyiv之战正在紧要关头。
然后我们活过了这场战役,在离战场仅有几公里的一间公寓内,每夜在炮火连天中惊醒。
直到俄军被击败并撤退。
现在,我们的思维和情绪与头一天相比已经大相径庭。
我们都经受了重大的损失,可能还有更多即将发生。但是甚至令我们自身都感到惊讶的是,尽管困难重重,我们正走在一条有切实机会赢得这场战争的道路上。
Putin已经毁灭了我的家乡,我的大学城,以及我即将搬进自己公寓的城市。
但是目前的事态说明,他永远不可能得到我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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