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隐约觉得我的情感系统在被摧毁过后就再也没有重建，虽然我没搞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年纪太小就去了寄宿学校，无法处理离家的情绪，更无法处理同学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们绝大部份时间都被关在学校里，是非太多了。所以相比于感知周围环境，我当时的感情都用在了保护和封闭自己少受周围的伤害。题外话，当时我爸妈特别厌烦我想家打电话，就觉得为什么你不能专注学习，为什么别人能适应就你不可以。十年之后，我来美国读书工作，从未想家，也从未想过要回国，连探亲休假都没计划。我有时候觉得那句话或许真是对的，大意是你并不知道孩子是爱你还是只因暂时离不开你。

也有可能是我从小到大，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高中到大学，大学到研究生，研究生到工作，都是大转变，我几乎没有能延续两个学段的同学和朋友，每一次都是来到新地方新开始。再就是过去几年里，我在好几个地方实习、上学，下一步去哪永远未知，唯一肯定的是总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尽量少产生情感联结，磕绊越少就越容易离开。每一次我察觉到对一个地方或一段经历的喜欢，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我就会提醒自己，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可是，如果每一秒都在为下一秒做告别的预演，那就是无时无刻在为抽身离开而做准备。最后，确实能干净利落地离开，但也不那么容易去喜欢了。

周六傍晚我哭了。一开始，觉得是被干眼症折磨了两天，很难受很不舒服所以哭了。哭了一阵，我突然发现我是因为害怕而哭。

这两年特别难找工作，尤其是应届生。兜兜转转，我的命运转了个弯，来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城市，分到的beat（记者的领域）是我几乎无经验的领域。相比于好多仍然在找寻还没上岸的同学朋友（甚至部分已经找到工作的朋友），我的公司和岗位其实非常不错，但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外。

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肯定会接这个offer, 因为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但我安慰自己，就当跳板吧，一两年后再遵循计划去更适合的地方。

可是，一个半月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很喜欢这里。我喜欢我的同事，我喜欢我的编辑，我喜欢这个城市，我喜欢这里的人，我也喜欢这个领域，我甚至在开车时观察到环境不错的地方会暗自留意，是不是明年租约到期可以搬到这里，我甚至潜移默化开始关注别人怎么养老怎么存储怎么借贷怎么购房。

然后我就害怕得哭了。我不应该喜欢这里的。我应该埋头苦干一年半载然后离开，去更好的媒体，更大的城市。如果我投入的感情太多，我到时候还舍得离开吗？如果我习惯了这样的安逸，我还能适应大城市吗？如果我对这里太熟悉，我还能够不回头地奔向未知吗？

我觉得在各种面试、包括各种人际交往中，最难回答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会选择从事新闻。通常我都扯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我也在问自己，你是真的喜欢新闻，还是因为逃避处理自己的情绪和过往，因而把时间精力花在关注更大的命题和别人的离合悲欢，这样就不需要面对自己的伤口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很擅长收回感情，只要我想要离开，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但是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把真心给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