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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想了一下,且不论主观目的和信息污染,能说出/相信“乌克兰是为了政客的面子而战,俄罗斯是为了生死存亡而战”这种话,需要什么样的世界观?或者说,使这种观点能够自洽的逻辑基点是什么?因为一个可想而知的反驳是:乌克兰是民选政府,政客不过是民意的代表而已。不过这时候你也一定能预料到一个非常具有简中特色的回答:民主就能保证民意吗?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是能一人一票选出来的吗?那不就是民粹的天下了吗?德国为什么走向纳粹之路?拉美国家为什么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不都是因为没有人高瞻远瞩指路领航十里山路不换肩吗?……

以上这些熟悉的论调,从根源上说,都来自卢梭的一个观点,那就是强调“公意”(全体人民的意志)和“众意”(个别意志的总和)的区别。有一种比较善意(aka幼稚)的解读,说这里的“公意”指的是宪政法治精神,预设这样一个形而上(无法以投票公决的方式判断)的概念,是为了避免多数人的暴政。然而事实上,且不说这种“善意”已经成为现代几乎一切专制暴政的理论基础(他们在这一点上是很聪明的),而且更关键的是,它从根上讲就是不对的。有些知识分子是装糊涂,有些是真糊涂,所以必须讲明白。

事实上,所谓“多数人的暴政”,绝大多数都是以讹传讹。比如希特勒上台,在那种极端有利于民粹的环境下,加上纳粹党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和毫无底线的斗争思维,也就只得到了1/3的选票。而接下来集权+管制舆论的剧本,跟民主政治真就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至于某些中国人怀念的“大鸣大放”,更是完完全全的政治操弄——最简单的事实是,实施这些暴政的过程中连数人头都不敢,连一点点反对的意见都不能容纳,说什么“多数人”的暴政呢?真要说例外也有,比如苏格拉底之死这样的极少数个案,那真是走程序“数人头”做出了不正确的判决,可是如果你以这为理由,打着“反对多数人暴政”旗号支持专制,那就总得一碗水端平吧?你总得比较一下民主的暴政害死过多少人,专制的暴政又害死过多少人吧?这时候咋又不比了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才是卢梭最根本的错误),“公意”这东西真要说有,也是可以以“众意”的方式体现出来的。也就是说,真要避免极端民粹,也没必要预设一个可以由掌握暴力和宣传机器的人任意解释的“公意”,只需要保证两个东西就行:1、民意表决的流程,2、言论自由的环境。只要政策能够充分反映民意,并且得到充分的讨论,它就不可能坏到哪儿去,就算错了也可以及时调整。就好比俄罗斯侵略乌克兰,就算这是“战斗民族”(假设俄国人都是不可救药的军国主义者)充分民主讨论后的全民意志吧,现在仗打成这个鸟样,那就停战撤军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乌克兰又不会真打莫斯科。为什么明知没好处还要继续把年轻人往绞肉机里填呢?不是俄国人全体下不来台,而是普京一个人下不来台。不是俄国人天性十里山路不换肩,而是因为他们没法通过正常渠道施压让最上面那个人换肩。这些都是简单的事实,都是“众意”的范畴。再加入一个虚无缥缈的“公意”概念(比如这关系到伟大俄罗斯民族的生死存亡),只能起到把水搅浑的效果。

@normanzxy 而且所谓的“公意”往往具有自我壮大的特征,它越是能证明自身对于现实的介入能力,它就越是拥有这样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反观民主政治,可能恰恰透显出,民主政治的本质并非某种单一的积极意义的集体承诺(甚至并非要与现代意义的普世价值观念挂钩),而毋宁说就是对“众意”的正常表达的程序性保证,共同体成员并非由于共享的或者作为公约数而存在的某套价值观念聚集在一起,而是由于主体间的互相承认才成为共同体的成员,也因此,民主政治并不天然具有独裁统治滚雪球般的扩张倾向,但在“众意”不断的正常表达中,在主体间的复杂实践中,一种真正意义的“公意”(如果非要延续这套说法)才将得以孕育,并成为某种稳态沉淀下来(但仍然是开放的而非单一的)。

@Camuses 这个确实就很辩证了,民主是需要练习的,氛围很重要

@normanzxy 说英国民主时文盲率百分之九十几,照样办得不错。

@normanzxy 我遥想到高中数学课上,老师辨析:“概率是几率的数学抽象(公意是理想的众意)。概率只能计算(公意只能推想),几率只能实测(众意只能调查)。一个反直觉的结论是,概率为0的事件会发生,如现代概型中,投掷飞镖中靶,这件事发生了,但飞镖点的面积是0,所以它的概率是0(苏格拉底之死)。”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当类比,但就是忍不住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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