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代消解政治报刊影响力的,主要是新兴的所谓“林荫道小报”,即刊登耸人听闻消息的廉价小报,它们不依赖稳定的订户,而是兜售于街头,尤其是在下午和黄昏时分销售。这些报纸配有大量插图,刊登关于体育、电影、本地新闻、犯罪、丑闻和轰动事件的广泛报道,注重娱乐甚于信息。

……正是在这个层次的市场,媒体政治发挥了真正的威力。八卦小报用耸人听闻的报道挖了共和国的墙脚,它们曝光那些支持共和国的政客在财务上的舞弊行为,有的属实,有的则属臆造;还配图呈现共和国与帝国时代的对比。通俗小报上充斥着关于凶杀案庭审和警方调查的报道,给人的印象是社会正在被暴力犯罪的浪潮所吞没。在外省,表面上不关心政治的本地报纸经常采用右翼新闻机构提供的消息,它们起到了与小报相似的作用,尽管效果没那么显著。胡根贝格的媒体帝国也许未能挽回民族党的颓势,但它喋喋不休地谈论共和国的不公正,以另一种方式动摇了魏玛共和国的合法性,使人们相信有必要改换一下政体。因此,媒体最终确实对改变选民想法产生了作用,尤其是以一种通俗的方式引导他们反对魏玛民主制度。

1920年代和1930年代初,媒体和文化界出现了许多让一些人感到不安的新进展,耸人听闻的通俗小报只是其中之一。实验文学、达达主义的“具象诗”、阿尔弗雷德·德布林的现代派小说、贝尔托特·布莱希特的社会批判剧、库尔特·图霍尔斯基和卡尔·冯·奥西茨基犀利的时事评论,全都把读者分化成了两派,其中的少数派挺身接受新事物的挑战,而多数派则将上述作品视为“文化布尔什维主义”。与柏林文化界生机勃勃的激进文学并存的,是吸引着中产阶级内的保守派民族主义者的另一个文学世界,它根植于对逝去的俾斯麦时代的缅怀,并且预言魏玛共和国终将崩溃、俾斯麦时代终将回归。尤其受欢迎的是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The Fall of the West),它把人类历史分为春夏秋冬的四季循环,将20世纪初的德国归入冬季——以“没有宗教信仰、没有智性的世界主义倾向”为特征,其艺术“被外国的艺术形式占了上风”。

……斯宾格勒赢得了许多追随者,因为他宣称,冬季预示着社会即将转型到新一轮的春天,即“具有农业直觉的”、由一个“有机的政治体制”管理的社会,从而“造就觉醒的、充满理想的强者”。另有一些作家给即将来临的复兴时期取了个新名字,此名不久就被极端右翼阵营热情采纳:第三帝国。使这个名称家喻户晓的,是新保守主义作家阿瑟·默勒·凡登布鲁克于1923年出版的作品《第三帝国》(Das Dritte Reich)。他宣称,帝国理想发轫于查理曼时代,复兴于俾斯麦治下,它与魏玛共和国所特有的政党政治恰好相反。凡登布鲁克写道,第三帝国目前还是个梦想,需要进行一场民族主义革命来实现它。届时,那些分裂德国的政党将被清除。当第三帝国最终来临时,它将把所有的政治团体和社会团体汇拢到民族复兴的事业中。它将恢复德国历史的连续性,再现帝国在中世纪的荣耀;它将是“终极的帝国”。其他一些作家,比如法学家埃德加·容,接受了此观点,主张发动一场“保守的革命”,从而在不久的将来建立起“第三帝国”。

上述观点高深抽象,有点儿曲高和寡,在此之下的许多作家,以各种方式颂扬帝国的优点,在他们看来,那些优点都是魏玛共和国所不具备的。退伍军官恩斯特·容格尔鼓吹1914年的奇迹,在他的畅销书《钢铁风暴》中拔高了前线部队的形象,其实那些人只有在行使暴力、遭受痛苦和制造痛苦时才找得到存在感。自由军团催生出了一整套小说,赞颂老兵对革命者的仇恨,其措辞常常令人毛骨悚然,将杀戮和混乱描绘成愤懑不平的男子汉在寻机复仇时的终极表达,他们要报复1918年的战败以及随之而来的革命和民主制度。上述这类作家以及许多其他人士宣称,取代议会民主制的软弱妥协,需要的是强人领袖——冷酷强硬、毫不妥协,愿意无所顾忌地打倒国家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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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二世时期一直起作用,且在一战期间非常严苛的审查制度之终结,或者至少是范围的缩小,鼓励媒体涉足从前的禁忌领域。戏剧成了激进实验和左翼宣传鼓动的载体。复制成本的降低和印刷技术的进步,使得为大众市场出版廉价的配图报刊变得越来越容易。

在魏玛,建筑师瓦尔特·格罗皮乌斯把魏玛艺术学院(Weimar Art Academy)和魏玛工艺美术学校(Weimar School of Arts and Crafts)合并起来,创建了包豪斯(Bauhaus),这个教育中心旨在把高雅艺术与实用设计结合起来,其教师包括瓦西里·康定斯基、奥斯卡·施莱默、保罗·克利、特奥·凡杜斯堡和拉兹洛·莫霍利—纳吉。

包豪斯备受争议,市民不欢迎该校那些放浪形骸的男生女生,当地政客贬斥包豪斯那种极其简洁的超现代设计,说它来自原始种族的艺术形式,而不是源于德国艺术。1924年,国家不再为包豪斯拨款,学校迁往德绍(Dessau),但它依然饱受争议,尤其是在新校长汉内斯·迈尔任内。迈尔由于同情共产主义而在1930年去职,由建筑师密斯·凡·德·罗接替。密斯驱逐了学生中的共产党员,用等级式,乃至独裁式的管理制度取代了包豪斯原先的社群氛围。然而,1931年11月,赢得德绍市议会多数席位的纳粹党派出《艺术与人种》(Art and Race)一书的作者、极端保守派保罗·舒尔策—瑙姆堡对包豪斯进行了官方审查,随后关闭该校。学校遂迁至柏林的一个工厂旧址,但自此以后,它仅仅是包豪斯从前的影子而已。包豪斯的命运显示,即使是在文化氛围宽松的魏玛共和国,前卫艺术也多么难以获得官方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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